筆趣閣 > 詭三國 >第1565章 印煌煌
    晏平四年十二月。

    己亥,壬午,宜訂盟、納采、會友、安牀、納財。忌祈福、安葬。

    連日大雪總算是停歇了下來,原本純潔無暇的地面,也開始漸漸變得污濁了起來,就像是人生,天上的時候是乾淨的,一落地,就髒了。

    劉備站在成都西南安平坊的一戶院子之外,有些發呆。他沒有想到徵西將軍斐潛竟然拉着他一同來到了這裏,就像是他也沒有想到斐潛一路南下都要帶着他的原因一樣。

    倒不是怕死,因爲劉備對於投降這個事情來,已經是有一些經驗了。

    投降之後的前半年,基本上就是安全期,半年以後纔會開始慢慢的變得危險,一年到三年會最爲危險,三年之後麼……

    三年之後誰他娘還呆着?

    基本上只要是不作死,在投降之後半年左右的時間內,基本上都不會有那個諸侯就立刻動手殺人的,除非那個諸侯腦袋瓜裏面全數都是漿糊,否則也不會做出這樣自絕後路的事情來。

    所以劉備也不是很擔心斐潛要下毒手的問題,但是有些擔心接下來要如何處理安置他的問題,就像是之前劉備安置劉璋一樣……

    沒錯,這個院子,就是劉備安置劉璋的地方。

    劉備只來過兩次,一次自己來看過,第二次送劉璋到這裏。

    門口的那棵樟樹,似乎依舊是還是那樣半死不活的樣子,被風雪壓得就像是要在下一刻就塌掉折斷了一般。

    石階上面溼漉漉的,混雜了泥水和雪水,似乎還有些結冰,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當然,最關鍵還是站在石階上面的那個人,那個笑眯眯的徵西將軍斐潛。

    怎麼就能站得那麼穩呢?

    劉備在肚子裏面嘀咕着,然後見徵西將軍轉過臉來,連忙送上一臉呆萌的笑。

    “聽聞此處是玄德所選,可有說法?”徵西將軍斐潛慢悠悠的問道。

    怎麼選的?

    難道不是四面都是高牆,又處於成都之中較爲偏遠的區域,很好的方便進行監視和看管麼?

    這,這怎麼好說出來?

    啊?

    難不成是準備將自己也如劉璋一樣,軟禁起來?

    劉備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哆嗦,然後迎着斐潛探尋的目光,略有些尷尬的笑着說道:“一冬之威,乃至於此也……”

    斐潛哈哈一笑,便不再追問,擡腿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也不小,三進。

    四合院,並非是明清的專利,只不過明清的時候達到了巔峯的狀態而已。早在西周時期,四合院已經出現,漢代的時候也是不少,而且加入了一些風水學說,更加講究起來,之後歷朝歷代都有一些變化,直至明清。

    進了外院門,迎面就是一個影壁。上面碩大的福字,顯得十分的接地氣,但是原本的紅漆都已經有好些地方剝落了,露出灰黑色的底子出來,影壁牆體的白堊也是斑駁不堪,還有些地方能看見一些青黑,似乎是一些青苔什麼的。

    地面上鋪設的是方石,積雪雖然已經被打掃乾淨,但是因爲石條表面不平,所以依舊有些雪水什麼的殘留,溼漉漉的。

    走過外院,轉過來到了垂花門前,那些原本應該是雕樑畫棟,帶着蓮瓣紋飾的柱頭,也缺了一個,另外一個也是多有殘缺……

    “嚯……”斐潛笑道,“這兩個好的,叫做子滿蓬蓮,如今剩得一個,卻不知應喚作什麼?”

    劉備低眉順眼,只要斐潛沒叫他名字,就權當沒聽見。

    進了二門,迴廊之上的朱柱也都是陳舊脫漆,許多柱子憑欄之處甚至是大塊大塊的剝落,露出灰褐色的木面,在雪水浸潤之下,就像是浸泡久了的陳皮,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恢復新鮮時刻的光滑柔順的模樣。

    劉璋立於內院之中。身邊就是一些枯敗的野草。

    或許是新年將至,或許是因爲斐潛等人要來,劉璋穿了一件還算是比較新衣袍,錦袍之上的摺痕還很深,見到了斐潛,便連忙下拜道:“徵西將軍駕臨,未能遠迎,有罪,有罪……”

    按照年齡來說劉璋應該纔不到二十,可是當下不管是表情還是動作,都木然的像是雕像,遲緩得就像是七八十歲的老者,完全沒有了多少年輕人應該有的精氣神。

    “起來吧……”斐潛站在劉璋面前,受了一禮,也沒有出手拉扯的意思,便邁步而過,“進來說話……”

    劉備跟在斐潛後面,也沒有說話,瞄了一眼劉璋,卻在劉璋擡眼回望的時候縮回了目光,然後低着頭,也進了屋堂之內。

    劉璋起身,看着劉備的背影,神情似乎靈動了一些,嘴角提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黃旭令人端進兩三個火盆,放在了屋堂之內,然後又讓人上了熱湯,頓時原本寒冷潮溼的屋內就漸漸的溫暖起來。

    斐潛喝了幾口熱湯,將碗放下,沉默了片刻之後,忽然說道:“人而無儀,不死何爲?季玉,若往者可追,當爲之何?”

    無儀,可以解釋爲沒有威儀,也可以解釋爲沒有德行。沒有威儀的自然就是劉璋,而沒有德行麼……

    人生當中,最沒有用處的便是悔恨,可是這種最無用的東西,往往又最難以排除。劉璋也不例外,當獨自被軟禁在這個囹圄之中的時候,難免在心中就會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回想之前的所作所爲,悔恨也就自然沒日沒夜的啃咬着劉璋的內心,因此當斐潛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劉璋原本木然的面容立刻扭曲起來,雙手緊緊的抓着膝下的坐席,抓得是如此的用力,讓一旁的劉備都有些心驚肉跳。

    “當……當……”劉璋咬着牙,瞪着劉備,“悔不該聽從小人之言……”

    斐潛微微點點頭,也沒有看去劉備的表情,因爲斐潛知道劉備肯定會掩飾得很好,便緩緩地說道:“那麼,季玉之意,若是聽了忠良之言,便可獨守川蜀乎?”

    “……”劉璋愕然,無言以對。

    劉備面無表情,但是鬍子微微抖了抖。

    “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斐潛又說道,“季玉可是明白了?”

    “這個……”劉璋緩緩地低下頭,“在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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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斐潛輕輕笑了兩聲,卻搖了搖頭說道,“季玉何必誑言於某?”

    劉璋猛地擡頭,然後又迅速低下頭,“在下並無誑言……”

    斐潛看着劉璋,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也罷,就算汝並無誑言……然汝有怨!怨這天,天不逢時!怨這地,地棘天荊!怨這人,人心背向!怨玄德,奪汝基業!亦怨某,侵佔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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