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詭三國 >第1669章 牛四夏的汗
    對於士族子弟來說,這一天是太興元年的夏天,快要進入仲夏之際,而對於在關中最爲基層的農夫農婦來說,這一天就是重複勞作當中的日子,是要給自家田地耕作的日子,至於是那一月那一年,對於這些農夫農婦根本沒有任何其他的意義。

    這裏是靠近官道的一個農莊,依託着小小村寨周邊零星分佈着二十來戶,原本都不認識,口音也有所不同,但是現在卻成爲了一個村子裏的人。

    靠近村寨東頭,距離官道比較近的是老牛頭的一家的田地。

    老牛頭一家不姓牛,也不知道姓什麼,似乎是登記流民的時候,老牛頭一家分到了刻着一個牛頭木牌,然後老牛頭在被問及姓名的時候便只會指着木牌,便被小吏漫不經心的計上了牛氏……

    因爲這樣的,在關中不知不覺當中被新改成爲牛氏、馬氏、還有羊氏的農夫農婦,還有許多。

    當然,在官方編戶冊之中,老牛頭被記作牛四夏,因爲他一家子,是在晏平四年夏天來到關中的。四夏之後,還有一個編號,肆仟肆佰柒拾貳。

    牛四夏原本一家七口,現在只剩下了四人。

    最先死去的是兩個老人,嚴格來說,並非是在流亡的道路當中死去的,而是在一天夜裏,老兩口便靜悄悄的相互攙扶着走進了山林之中,再也沒有出來……

    在牛四夏的心中,父母或許應該還活在山林之中,或許已經成爲了山神座下的精靈,無憂無痛,無病無苦。也只有這樣安慰和麻木自己,牛四夏夜裏才能閉上眼。

    後來最小的那個孩子,也死去了。

    那個孩子,沒有大名,從出生那天起,就叫石蛋,因爲那個時候,家中窮得連路上得石頭都想啃了……

    鄉野之中,沒有人會給孩子取什麼大名,不僅僅是因爲農夫農婦不認識字,而且是因爲小孩子死亡得機率太高了,叫一個狗子石蛋什麼的,真的沒能活下來,或許在心中也就認爲不過是死了一隻狗,丟了一塊石頭,不會那麼的痛。

    就像是牛四夏將石蛋的沒有幾兩重的身體,去找人換了一根肉蓮菜來一樣,似乎也沒有多少的悲痛,只剩下了麻木。也就是靠着這一根肉蓮菜,牛四夏剩下的四個人才挺到了關中。

    一大清早,牛四夏一家子四口人都起來了。清早,也就是天空剛剛露出一絲微弱的光亮的時候,對於大多數的士族子弟來說,所謂的聞雞起舞就應該被人讚歎傳頌了,而對於牛四夏一家子來說,這已經是最爲平常的起牀時間。

    然後牛四夏便帶着妻子和大兒子出了門,直接奔到了自家的地頭之上,開始忙碌,然後持續到了太陽昇起到了樹梢的位置。

    雖然大漢驃騎將軍仁慈,下發了一些農作工具,但是牛四夏卻不捨得用,畢竟縱然是鐵器,也會在使用的過程當中磨損的,因此除了實在是必須的情況之下,普通的勞作都用的是木器和石器,木鏟子,石斧子……

    能省點,就節省一點,木鏟子,石斧子又不是不能用,頂多就多費一些功夫,多花幾分氣力而已,而對於牛四夏來說,氣力這種東西,是最沒有價值的。

    “父親……”大兒子重重的喘息着粗氣,有氣無力的指了指樹梢,然後扶着腰繼續喘息着,“……歇一下吧……太陽到……到樹了……”

    因爲長時間的彎腰勞作,牛四夏根本直不起腰來,只是擡起脖子,用手中的木鏟子撐着,看了一眼樹梢上的太陽,又瞄了一眼滿頭大汗的大兒子,然後低下頭去,手上並沒有停下來:“……你,你先休息吧……讓你娘也歇息一下……我再幹一會兒……今天,今天……要將田裏的草……都,都除光……”

    牛四夏的妻子卻沒有聽,也沒有停,默默的也彎着腰勞作着,什麼話語都沒有,或許已經是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了,可是依舊在一步一步的向前,將莊禾之間生長出來的雜草挖出拔除。

    大兒子愣了愣,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新彎下腰來……

    夏天,一場雨水過後,這些雜草就像是瘋了一樣從土地當中各個地方冒出來。這些田地荒蕪了一段時間,草根都埋在了土壤深處,加上因爲採用了新式的漚肥耕作,雨水滋潤過後若是一不小心,三天時間就能長滿整個田地!

    必須,必須今天,就除完草!

    牛四夏在心中發着狠,他也只敢對自己發狠。

    要抽出三五天去山間砍木頭來修建自家的木屋,原先的草棚子着實是抗不過今年冬天了,早點趁着夏天建個木屋還可以的得到一些鄰居的幫忙,要不然等秋天來了誰有空?

    還有,柵欄也要順便做一個,然後就可以在屋後養寫雞鴨,先找官府賒來養,一年之後生下來的小雞小鴨便是有一半是自己的了!然後雞生蛋蛋生雞,多少也可以拿去集市上換一些鹽鐵來,這樣一來自家農具也可以籌齊了,不至於要找官府租借……

    然後是再開一兩畦的菜地,然後再搭幾根架子,種上一些瓜,讓瓜藤爬滿整個的木架,就像是原本自己老家那邊一樣……

    所以,必須,必須今天,就除完草!

    牛四夏咬着牙,就像是一頭牛一樣死命往前,直至他那像是紙片一樣的小女兒搖晃着,捧着瓦罐到了地頭上的時候,才拖着步伐,帶着渾身咯吱作響的關節,坐到了田頭樹下,吭哧出了一口長氣。

    牛四夏的小女兒瘦瘦小小,薄弱得像是一張紙片,是六歲,還是七歲?就連牛四夏的妻子都不記得了。在父母和哥哥出去耕地的時候,小女兒也不能睡懶覺,便也是要爬起來,起鍋打水燒火做飯,甚至還要抽空打掃一下自家的草棚,驅趕一下那些根本就不怕人的蟲子……

    瓦罐不大,裏面的野菜糊糊也不多。

    牛四夏妻子先用木勺在瓦罐裏面死命撈了撈,給牛四夏撈了一碗稠的,然後又給大兒子撈了一碗比較稠的,瓦罐之內的湯糊就已經是見底了,最後再在瓦罐周邊上下剮了剮,給自己打了兩勺,看了一旁抱着腿,蜷縮在一起的小女兒,吞了一口唾沫,手抖了一下,剩下一點點便讓小女兒再捧回去。

    小女兒年齡還小,不能下地勞作,所以等家裏喫完之後,剩下來的鍋和瓦罐之中還有些沒有剮乾淨的,再加一些水進去,便是她一天的喫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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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四夏眯着眼靠在樹幹上,這便是難得的休息。大概只過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便又睜開了眼睛,站起身,握住了木鏟子,在樹下的妻子和大兒子同樣也站了起來。

    雖然累,雖然苦,但是希望就在自己手中,那麼再苦再累,又能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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