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詭三國 >第1906章四十不惑,銅臭不臭
    一路從川蜀而來,劉備也是留心觀察着沿途的變化。他發現其他地方一切都似乎變化得非常快,只有他待着的定笮,依舊還是原本的模樣。

    自己地盤上有什麼?

    礦石,礦山。

    愁苦的工匠和麻木的礦奴。

    成都、漢中、長安又有什麼?

    歡樂,祥和。

    他似乎是生活在泥中,而這些城市則是在雲間。

    劉備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覺,雖然他嘴上從來不說,每一天都是笑呵呵的,但是在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有一種悲涼如同是深淵當中的冰寒,讓他覺得恐懼且不敢直視。

    或許,距離自己那夢想的榮光,越來越遠了……

    起初劉備確實心中還有一些僥倖,畢竟斐潛也是和劉備一樣,趁着朝堂動盪而起的諸侯,並且西涼幷州也有覆車之轍於前,保不準斐潛什麼時候就走上了董卓的老路也說不準,到時候自然劉備就可以翻身而起,死灰復燃。

    可是現在麼……

    就像是一大羣人都在路上趕路,原本都走得差不多,上下差距不遠,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距離便是越來越大,驃騎將軍一路絕塵,而自己卻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泥水當中艱難跋涉。

    尤其是西京尚書檯。

    劉備很清楚,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當劉備知道了這個事情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就連呼吸都不是那麼的順暢,大漢啊……陛下啊……

    或許天子、亦或是曹司空這麼做,是有他們的考量,但是這樣也就等同於承認和斐潛雄踞關中的合法性,從那一刻開始,驃騎將軍就不再是簡簡單單的一地諸侯,而是幾乎等同於半個大漢朝堂!

    很明顯的,斐潛獲取了西京尚書檯之後,整個行進的步伐立刻加快了不少,看看最近頻頻下發的詔令,成立了這樣或是那樣的新部門,行政機構越發的龐大和完善,也越發的有強盛之態,似乎已經完全擺脫了原本西涼武人那種殘暴無能,只是知道砍殺屠戮的固有印象,反而更增加了幾分山東士族所缺乏的豪邁和大氣。

    劉備不知道斐潛究竟是怎樣才能做到當下這一步的。這一點劉備想不明白,關羽也想不明白。雖然關羽平常不怎麼說話,但是劉備知道,關羽多少有些佩服斐潛。

    這並不是關羽的問題,畢竟說起來,就連劉備自己,也是有些佩服斐潛。至少劉備覺得,若是讓劉備自己來做這些事情,他確實是做不到現在這樣的局面。或許之前劉備認爲可以和斐潛比肩,但是現在,確實是看清了差距。

    很大的差距。

    至於張飛,劉備覺得自己有些愧對他,畢竟張飛是那麼的相信自己,無怨無悔,可是到了現在,劉備依舊覺得自己對於張飛的那些承諾,似乎就是欺騙。

    劉備已經很努力的追趕,非常用心的去推敲和專研,但是依舊無法趕上斐潛的步伐,而更讓劉備無奈的是,每當劉備付出努力得到了一些進展的時候,擡頭一看,卻發現斐潛已經跑得更遠,距離更大了……

    就像是定笮。

    有怨氣麼,肯定也有,但是又能如何?畢竟驃騎將軍斐潛也說了,定笮的鐵可以煉,但是不好煉,因爲鐵礦的品質問題有所不同,這個是當下冶金常見的一個問題,並不是定笮鐵礦纔有的,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劉備也有煉出一些好鋼鐵出來,但是總體佔比並不高,更多的是不成型,不能用的半成品。

    或許通過自己手下那些工匠的專研和摸索,可以改進改良冶煉的工藝,讓品質好的鋼鐵佔比越來越高,但是即便是成功了,又能如何?

    自己還能追上斐潛的腳步麼?

    劉備到了長安,見了斐潛,談了一席話。

    劉備意識到自己還在爲礦石而苦惱煩憂的時候,斐潛卻在考慮着整個天下。劉備他自己,不過是斐潛手中的一枚棋子。

    斐潛就像是橫在劉備面前的一座大山,綿延不絕,當看到眼前的這個山坡的時候,以爲山就是這麼高了,努努力就能翻越過去,但是等爬上了山峯卻發現,後面還有,還有更高更多的山峯……

    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和對於未來未知的恐懼混在一處,讓劉備痛苦不堪。身處天地之間,羣山之中,劉備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中平元年天下大亂,劉備正式進入這一場混亂的角逐之中,至今已經是過了十六年了,從熱血青年,到如今年近四十,算算人馬,也就是關羽張飛,摸摸口袋,比自己的臉都乾淨……

    三十而立,立不起來,四十不惑,依舊迷茫。

    難道自己真的就像是驃騎將軍所講的那個孔夫子過泰山一般,只是知其然,或者知道一些所以然,但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做,如何改變麼?

    接下來怎麼辦?

    劉備輾轉反側,思前想後,最終扔掉了面子,背上了荊條,前往將軍府。

    如果劉備是自己一個人,一張嘴喫飽了全家不餓,那麼怎樣也無所謂,就像是當年督郵無禮,劉備鞭了就跑,大不了重頭再來,又能怎樣?

    可是現在,怎麼再來?

    繼續在天地間掙扎下去麼?

    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四十了,不再是十幾二十幾,叫囂着頭掉了就是碗大的疤的年齡了。現在他還有兄弟,還有跟着他喫飯的孫乾糜竺,還有手下的那些老兵……

    劉備必須給自己的這些人一個交代,要給這些人找一條出路,這是他的包袱,也是他身上揹負的不可推卸的責任。

    二十歲的劉備,偷雞攆狗,喜好美服,劉備活得很開心,痛快瀟灑放蕩不羈。

    三十歲的劉備,轉戰南北,投奔東西,劉備活在夢想中,雖然辛苦但是還有希望。

    四十歲的劉備,走投無路,前途渺茫,劉備爲了自己身上的責任而活着,活得卑微且無奈。

    然而,劉備心中依舊還有一點宛如風中殘燭一般的火光,那就是他的念想,他一生的期望,他依舊希望自己能夠真的成就一番事業,對得起他身上這稀薄的血脈,對得起他對於兄弟的承諾,對得起他對手下說出的誓言!

    即便是在這一刻,要拋棄自己的尊嚴……

    用尊嚴去換取屬於他的,屬於他的兄弟,屬於他的手下的新的希望!

    未來的希望,未來的榮光!

    劉備揹着荊條,低下了頭,低下了曾經他自己以爲絕對不會低下的頭,不理會周邊官吏的指指點點,徑直走到了驃騎將軍府衙正門之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閉上眼,跪倒在地,俯首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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