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也很好,驗過飛行員。
有點兒奇怪。要是關係兵的話,直接就有人提溜東西來串門兒了,這個兵不是。警備區一共在這個鎮上招了五個兵,那四個兵都家訪過了,多多少少地跟上面都有聯繫,只有這個兵,一開始人家四戰區快返部隊花名冊上第一個就是他,標籤就是純山裏孩子,能喫苦。
這個轉折可夠大地。
正猶豫着是不是要定下來去家訪,一起招兵的範排長領着兩個女的進了他的辦公室。
兩位高中女老師。
“這位首長,我可跟你說,這個,我的學生,葉紹洪,你一定得帶上,這個孩子是個好孩子,就是我們不會教,沒教出好來,他考大學沒希望了,到了部隊你們多費費心,他指定是個好兵。”
那位卷頭髮的女老師一臉的着急,就好象他自己的兒子,要錯過出國機會似地。另一位長頭髮年輕女老師低頭看着招兵花名冊,花名冊上就只有葉紹洪那一欄上沒打對勾。
“這怎麼還猶豫呢,這麼好的兵,搶都搶不到。”這位女老師的對象就是鎮武裝部丁部長,部隊招兵的流程懂得狠,拿起筆,就在葉紹洪那一欄的後面打上對勾了。
要是光按流程的話,那個還未家訪過的孩子,就這一個對勾,這兵就算定了。
一個對勾決定一個孩子的命運。
龍山鎮馬鞭山村高中畢業生葉紹洪,就從這一刻開始,成了一個有軍籍的兵。
送走了兩位熱心學生前途的老師,剛準備去鎮武裝部丁部長那兒說一聲兒,部隊的急電就來了,明天早晨4點,所有的新兵去東峯市集結,在下藍火車站等運兵的專列。
時間夠緊,家訪是來不及了,兩位老師說了,他們也是葉紹洪的家長,情況一清二楚了,絕對不會坑部隊。
算就算吧,一個沒有什麼關係的山裏孩子,就算差點兒也差不到那兒。
“範排長,趕緊通知丁部長,六點半新兵集結,讓丁部長找個車,把鎮上的五個兵送到三潭縣交通招待所,咱們這就走,去縣城。”姚魯把桌上的花名冊放到包裏,隨身的行李讓武裝部參謀給拿到了樓下。
鎮長領了一個人過來找姚魯,是位領導,鄰縣的一位副縣長。
想頂兵,用他親侄子,把葉紹洪的名額給頂了。那鎮長往姚魯的包裏塞了一個厚墊墊地大信封。
“別,這可不行。”姚魯心裏有點煩了,一伸手把信封扯出來,扔給了那位副縣長。一位副縣長這麼帶着一信封的錢,大老遠跑來,就爲了弄這事兒。
“這位領導,咱都這麼大領導了,何必呢,跟一個山裏孩子爭名額。”姚魯這時候,心裏確定了,葉紹洪這個兵,確實不是關係兵。
葉紹洪正在一趟一趟地過山背石頭。
馬鞭山村,不通公路,連馬車道也沒有,山裏出的那些石頭,只能靠人工背,過了山,有個鎮長的親戚在公路口開了一家外運公司,一拖車石頭給五塊錢。
葉紹洪拖了五車了,再拖最後一車,拿到三十塊錢,就是自己當兵的花銷。葉紹洪的爹說,在部隊花不了多少錢,就是備着,有個萬一。
背完最後一趟石頭,葉紹洪碼好青麪條石,往脖子上壓好護肩,套好車轅套,拖着拖車往公路口走。
還要翻兩個坡才能到。老爹今天借了馬車去魚岔拉鹽去了,本想等老爹回來,可以省省力氣。
村裏民兵連長找到他,急豁豁地說,趕晚上就要去縣城,葉紹洪不敢等了,只好自己當牲口。
爲了那三十塊錢,來回要拉六趟,最害愁的就是那個馬鞭尾。
二里長的上坡,牲口都累得大喘氣。
最後這一趟,葉紹洪實在是累極了,就差十幾步了,死活就是拉不動了,“他娘地,這五塊錢怎麼就這麼難掙呢。”
“算了,扔半道上算了。”葉紹洪手一鬆,車把撬起來了。
“三弟,摁住了。”趕集賣貨的二哥騎着三輪車,從公路那邊過來了,一看到葉紹洪累得那樣,怕出危險,一個高兒從三輪車上蹦起來了。
山裏孩子真地很能喫苦,這話真地不假,半點兒也不假。
“快回去換衣服,爹在鎮上等你呢。”二哥摁住車轅把賣貨賺地四十多塊錢都塞給了葉紹洪。
葉紹洪顧不上說什麼,喘了幾口氣,就往回走。
回到家,飯也沒喫幾口,就騎上家裏那輛上學時騎爛的自行車,去鎮上。
誤了點兒時間,丁部長板着臉訓葉紹洪的爹,“老班長,咱不能這樣,頭一回,咱孩子就遲到,這哪兒行”
葉紹洪忙呼呼地把自行車扔給老爹,立馬就給丁部長打敬禮,“丁部長,是我不對,我不該爲了那五塊錢,耽誤到部隊報到。”
“行了,走了,上那個130。”丁部長沒多說什麼,跟葉紹洪的老爹招了招手,“老班長,回去吧,接兵的領導跟我熟,不會虧了孩子。”
就這麼,一輛加長130拉着龍山鎮的五個兵,去了縣城。
唐啓一的穿戴,跟另外那四個兵不太一樣,人家那四個兵都穿着挺嬌貴的花格子襯衣,手上還都戴着表。
八十年代,手上戴錶的,都相當牛,一塊shanghai牌手錶值八十多塊呢。
葉紹洪沒有手錶,也沒有花格子襯衣,穿在身上的是部隊發的作訓服。
一路上,葉紹紹洪跟同鎮上的這四個兵也沒說什麼話,就是互相知道了名字,哪個村兒地。去了縣城後,範排長給他們五個,一人發了兩袋麪包一包火腿腸,接着坐上了去東峯市的長途車,晚上8點多,到了東峯軍分區招待所。
第二天,三點多就起牀了,也不知是什麼車,一路疾馳,進了東峯火車站。
臨時加的車,葉紹洪沒啥感覺就被這節加掛車廂拉到了下藍火車站。
新兵大集結,滿火車站全是新兵。
下車後,點了名,又坐到了原來的那節車廂裏。
這時候,另外那四位同鎮上的戰友,家裏都有人來了,外縣的那些新兵,也是不斷地跟車廂外的家人在話別。
葉紹洪就是一個人乾坐着,沒人跟他話別。
關係這個東西還真是頂用。一幫又一幫的人動用他們的關係,進了火車站,還大包小包地拿着,有些人臉上還流淚了。
葉紹洪突然想起了高中語文課本的句子:熱鬧是它們地,我什麼也沒有。
山裏孩子當兵不是爲了熱鬧,是爲了出人頭地。
山裏太窮太閉塞了,不出人。
太窮了,就沒法講大道理了,只能講小道理。葉紹洪想不明白爲什麼,老爹老媽都辛辛苦苦地幹了四十多年了,家裏仍然是個窮,怎麼這窮根兒就去不掉呢。
高中畢業那年,葉紹洪跟一位同學的親戚跑運輸,結果,半路上,一輛大拖掛上的玉米整個被人搶了,那位運糧的大哥坐地上哭了半天,找誰去,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錢沒賺着,還欠了人家外運公司的錢。
那年月,有人賠錢,也有人大賺。
葉紹洪沒別的門路,只能當兵,唯一的能讓人高看一眼的出路,當兵要是當不明白,還得回山裏出苦力。
想起來有點兒後怕,最後那車石頭,差點兒把葉紹洪給壓裏面。
人力有窮盡的時候,跟老天掙口飯喫,也得顧着自己的承受能力,以後,再不能這麼犯傻了。到了部隊,有些東西要爭,不能爭的就不爭了。
部隊也不是以前的部隊了。最大的差異就是人家有關係,咱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一切只能靠自己。
車廂裏來了一些女兵,不是陸軍系列地,人家穿的是海軍裝,有一個女兵很漂亮還特意扭頭看了葉紹洪一眼。
葉紹洪被電到了。
只有他自己被電到,周圍的人該哪樣還哪樣,鄰近領兵領導的那兩排座位上,有兩個女兵特別顯擺地拿出了他們自己帶的高級水壺喝水。
她們身上穿着毛料子衣服,可能一件就要好幾百塊錢。
火車鳴笛了,那羣穿海軍裝的女兵下車了,一個個地跟她們認識的男兵女兵不停地擺手。葉紹洪一直看着那個看了她一眼的女兵上了前面的臥鋪車廂。
差別好大,人家也是新兵,感覺就是兩個世界似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