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生不敢走得太靠前,他害怕驚動了屋中之人。
他站在離着窗戶處,有着三丈來遠的一株樹後,靜靜地看着屋中人的身影。
和他想像中的母親的樣子差不多,喜歡坐在燈下縫衣。
縫着他明天穿的新衣。
他小時候,也時常夢見過母親的樣子。
但想來想去的,總是一團模糊的影子,沒有一個具體的形像。
也曾多少次幻想着,有婦人走到他住的山上,溫柔地對他說,“你是我兒子,我帶你回家來了。”或是有一天,師傅將他叫到跟前,說,“你爹你娘來信了,要接你回家。”
但是,一直等到他長到十四歲,也沒有一個婦人來找他,跟他說,他是她兒子。
也沒有任何人寫信給師傅,向師傅要他。
他是被人拋棄的棄嬰。
他是個多餘的存在。
蘆生心中有些酸澀,有些憤怒,但多半是委屈。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中,又多了個身影,那人走到長寧的面前,“郡主,都三更天了,睡吧,明天再做吧。”
蘆生聽出來,那是那天,那個追着他跑的,老婦人的聲音。
“還有幾針,我做好了就睡,你先睡吧,不必等我。”長寧說道。
這聲音比想像中的要溫柔,如三月春風,拂到臉上,讓人心神不由得一漾。
這是魂牽夢繞的母親的聲音。
蘆生的脣角顫了顫,心中莫名堵得慌,鼻子一酸淚水一下子從眼眶裏滾了出來。
她爲什麼不要他呢
她是天下最富有的郡主,她的財富賽過齊國公主,她不可能是養不活他棄了他,可她偏偏丟了他。
蘆生擡袖子抹掉眼淚,深吸一口氣,閉了下眼,恨恨轉身而去。
屋中,辛媽媽走來催長寧入睡,這時,她忽然聽到外面有一聲奇怪的嘆息聲,夾雜着抽泣聲。
聲音很輕,普通人聽不見,但她會武,她聽見了。
她眉尖一皺,推開窗子,跳了出去。
但,四處靜悄悄,沒有聲音。
她眯了下眼,明明有人來過
而且,那腳步聲很熟悉。
“怎麼啦,阿辛”長寧走到窗子邊,問着辛媽媽,“有刺客”
“不是刺客,像是野貓。”辛媽媽不想讓長寧擔心,便說道,“昨晚上就闖進來一隻,半夜三更地叫個不停,被我趕走了,沒想到今天又跑來了。”
長寧笑了笑,“這園子裏樹多,住的人又少,跑進野貓在所難免。你別管了,去睡吧,我已經做好了,我也去睡了。”
長寧轉身,去收拾桌上的針線去了。
辛媽媽應了聲“是”,但是呢,她沒有進屋,而是往園子門口走去。
有人闖進來,王家兄弟居然沒有攔着
這不對勁。
辛媽媽行動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園子的門口,“王家兄弟。”
守在暗處的王一,當先跳了出來,“辛媽媽,有事吩咐。”其他三人也紛紛走上前來。
辛媽媽瞧着四人,“剛纔有人闖進來了,你們怎麼沒有發現”
王一摸摸頭,不好意思一笑,“辛媽媽,那不是壞人,那是我們家主子的小師弟,他調皮呢,出來溜蛇誤闖進來了,剛纔已經走了。”
那是楚譽的小師弟,蘆生
王一不知道蘆生的身世,以爲辛媽媽怪他們沒有看守好園子門,慌忙說道,“辛媽媽放心,下回再不讓他進來了,他是不是驚擾郡主了”
辛媽媽心中嘆了一聲,“不是,不是。下回他來,你們就跟他說,郡主請他進屋坐,想跟他說說話。”
王一放下心來,原來郡主沒有生氣啊。
他笑了笑,“嗨,我還以爲是他惹着郡主了。”
辛媽媽往園子門方向看了一眼,離開了。
王一看向其他三人。
“出什麼事了”王一問。
“不知道。”王二聳肩。
“蘆生惹事了”王三問。
“他不惹事就不叫蘆生,連姬師傅也怕他。”王四道。
。
辛媽媽回到了正屋。
臥房中,長寧已經梳洗好,正在拆髮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便回頭來看。
正看到辛媽媽一副惆悵的臉。
“怎麼啦,你臉色不好”長寧蹙眉望向辛媽媽,“剛纔,真的有刺客”
辛媽媽擡起頭,看着長寧微微一笑,“郡主,不是呢,是隻野貓跑過去了。”
“”
“老奴發愁,是因爲那野貓是王家兄弟四人放進來的,老奴怪他們,他們還有理了”
“”
“說是,放進野貓好抓老鼠。可把老奴氣的,他們是譽親王的人,老奴又不能說他們狠話。”
長寧一笑,“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們年紀也不大,十來歲的人,正是愛玩的年紀,卻讓他們一直藏在暗處不出來玩耍,已經受了很大的委屈了,你還說他們,他們當然不理會了。”
“”
“估計啊,他們放進野貓捉老鼠,是當作遊戲在玩呢,你別太計較了。”
長寧聰慧,最善於通過人的表情,看出人的內心。
辛媽媽擔心,再跟長寧說下去,長寧會看出她的心思來,而蘆生又沒有原諒長寧,長寧知道蘆生的存在,這不是讓長寧無端的焦急嗎
她便笑道,“是呢,老奴也太計較了,他們只不過是一羣愛玩的年輕人而已。”
她走上前,扶長寧躺到牀上,放下帳子掩好,吹熄燈,這才放輕腳步離開了臥房。
進了自己的臥房後,辛媽媽這纔敢長長嘆一口氣,看來,蘆生那孩子,心中還是記掛着長寧的。
他不敢出現,是過不去心中那道坎吧
。
夜深沉,四處靜悄悄的。
辛媽媽離開後,長寧並沒有閉眼入睡。
而是像往常一樣,她將手伸進衣領裏,抽出一粒吊墜出來。
吊墜是粒赤金釦子,指甲殼大小,梅花型的,用紅色繡花線編成細繩繫着,垂於兩乳之間。
因爲那裏,離心最近。
身爲孩子的母親,她沒有哺乳過孩子。
不是她不想,也不是因爲,她的身份尊貴不必親自哺乳,而是,有人干擾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