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枯一世,青絲化白霜,歸途又何妨只願朝去華落,來人不思量。
巡司衙的夜,空蟬恨瀟。
逍遙館館主換着夜行衣,輕瞪一腳便凌空上了房檐,揭瓦片片,輕身竄出。
臨窗外,暗匿一人鬼祟盯梢着房內動靜。
“呵,不打自招。”館主立在檐角上,一目瞭然。
他遂而居高俯視整個巡司衙,衙內衛侍輪值換更嚴謹,循序有秩,視線所及之處燈火通明,與巡司衙的肅穆相稱。
驀地,衙內領衛突然偷摸着調遣人員,聲響降至最低,隊列齊整地快步趨向偏左側方向,逍遙館館主目光緊隨,移步換位,只見巡司衙偏左方向的盡處燈火幽暗。館主翻身輕踮屋瓦,隨着衛侍前往其處。
巡司衙偏左方向乃刑牢所在之地,其中最令百姓寒慄的水牢便在刑牢最裏處。
館主輕功運轉自如,幾下翻騰就落身在了刑牢檐上。屋宇頂處,幾個負責放哨的衛侍早已被點了睡穴靜靜地躺在檐邊。館主近身察看點穴手法,辨得是出自莫飛之手,額上眉眼微皺:“上官天則啊,上官天則,你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
逍遙館館主雖智勇江湖,但畢竟身處朝野之外,本來朝廷瑣屑之事,古凡城中的上官天則倒是能爲本地百姓爭個好惡,若是連他也開始變質,那古凡城可謂內外憂患,大劫屢至。
“吡”館主還未起身,耳際便有一根暗針逆着風向迅疾飛襲於他。
“如何”館主將頭偏挪一側,飛針近襲之時,他不偏不倚地用兩指準狠地夾住了它。
“少爺,果然不出你所料,酒宴散畢,我就一直盯着他,這貨佯醉入屋,換下官服,不過一個時辰就避開耳目來到這裏。”莫飛壓低聲音,靠近館主,繼而說到,“我剛跟到水牢門前,發現衛侍把守森嚴,兵力足有當初困守兮兒妹妹時的三倍多。而且上官天則更是進去了一炷香有餘的時間都還未出來。”
“他的着裝可有怪異之處”逍遙館館主心思嚴密,不放過任何可推測的蛛絲馬跡。
“一身簡裝罷了。”莫飛仔細回想,“不過他更衣時,胸口上倒是有傷未愈,奇形怪狀的,應該是新添的傷口。”
“傷口可是暗紫色,呈腐狀”莫飛的話吸引了他。
“拜託,少爺,房檐上我哪能看得那麼清楚啊,反正乍一看就像結了痂的色。”
“那就對了。”逍遙館館主正目凝視底下,“看來這巡司衙有的是名堂。”
“那我們乾等着”莫飛最不喜像個阿呆一樣愣巴着盯梢,他巴望着能尋個機會好好展露拳腳。
“當然不是。”館主突然目光冷邪,一把拽住才發覺不對勁的莫飛。
“少爺,別啊,咱能不能按照我的方式,乾脆直接進去鬧翻了他的窩就好”莫飛可不想當一個蒙面的賊,讓這羣飯袋子像追老鼠那般,只能慘兮兮地逃命還不能還手的。莫飛竭力擠出面上的哀求,用他極致的演技想要博取這關鍵時刻總想拿他開刀的主的憐憫之心,但他想要逃跑的心卻被身上這雙老實的腿赤裸裸地出賣了。
眼看往後倒挪的步子還差一兩步就可以重新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偏上天就不允他活得瀟灑自在,更別提做一個風流倜儻的少年才俊了。
“好好玩玩。”這是莫飛唯一能記住他相伴十五年的兄弟總在他恨得咬牙時還用脣語刺激他的臉孔,而他這樣的孤膽英雄冷不丁地出場無非就是讓人家玩,然後自己用盡全力保證自己不被玩死
從始至終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的把戲,沒想到他敬愛的少爺一玩就是玩了十五載,還不歇的“我肯定上輩子奴役了你”莫飛再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來勸慰自己跟隨了這樣的一個主。
“誰擅闖刑牢,抓起來”莫飛踉蹌落地,來不及擺個極好的姿勢,就被守衛在刑牢前的衛侍們連吼帶恐地喊着抓。
“煩死了。”莫飛一腳踢踹了好幾個朝他裝兇的衛侍,“叫你吼”
擅闖者身手不凡,刑牢前衛侍們越聚越多。
“哎呦。”莫飛輕聲嘟囔了句,屋檐上館主彈下的一顆小石子算是溫柔的告誡了,莫飛只好束手不抗,乖乖詐怯地往巡司衙的其他方向逃去。
追趕莫飛的衛侍成羣結隊,引出了大半看守的人,逍遙館館主才翻身潛進刑牢中。
初入刑牢,除去空了些許的守衛,其他的並無太大的變化,牢內刑房間數頗多,看押的犯人也不計其數。逍遙館館主行蹤小心,匿過一間間刑房時,才陡然發現,雖然刑房內犯人居多,但絕大多數者都是躺在地上,睡得死沉,難得一兩個清醒的,卻是苟延殘喘的龍鍾老叟。
逍遙館館主走得愈發小心,穿過普通刑房,他尋進水牢方向。牢內也與當初自己所見不同,原本漆黑森冷的水牢,卻增添了許多火把,燈火明燦,一切內景都能攬入眼底。
再稍近些,靠近惡水池旁,黑壓壓一羣人圍聚成圈,不知所爲。館主悄聲近旁,從後背擊暈一人,扒其衛侍服,偷偷混進那堆衛侍羣中。
擠着縫隙往裏窺看,上官天則浸在惡水中,閉目凝神,他的正前方一個穿着玄色黑褂的白髮男子正對着他嘴裏唸唸有詞。持續一小段時間後,圍攏的衛侍們竟紛紛拿起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腕,朝着惡水池滴入自己的鮮血。鮮紅的血剛流到水裏,便被惡水噬沒。可儘管如此,淌着鮮血的手腕依舊往裏垂滴供之難求的血液,“混賬,這又是什麼邪門妖術”逍遙館館主看着無動於衷的上官天則,他的心裏忍不住謾罵起來。
而這只是近日來水牢中慣之以常的景。正當館主要想法阻下這場愚昧之時,在他對面的一個衛侍也許是苦挨不過,一不小心,連人都跌落進惡水中,“噗咚”一聲,四濺而起的惡水終於激起了上官天則的注意,“沒用的傢伙”他只是怒罵幾句,並不起身,在旁的衛侍們個個面目呆滯,也不救人,只是杵在原地任憑血流。
逍遙館館主斷定身旁的這些衛侍已被迷了心志,雙眼不辨虛實,正想製造些混亂擾了這場邪事,卻不料玄色黑褂者更爲他添上人情薄涼的景。他仰天一嚎,斂起雙手合在額間,偏於褐色的眼突然凝聚了濃稠的黑,直至掩沒了所有眼白,“起”他怒呵一令,惡水中零零散散地漂浮起數以萬計的死屍,一具疊加一具,死死地環在上官天則的周圍,甚至連已死數日的柳兒也在惡水池中,雙目不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