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先前一刻姜逸塵所埋汰的，幽京的食物價格昂貴份量稀少，可店鋪規模絕不會小。
這凌波仙居僅是水仙個人所有的四間客房之一，論規模之大小、佈置之雅緻毫不亞於姑蘇城怡春院裏八大紅牌獨屬的香巢。
冷魅和姜逸塵跪坐在絲織軟墊上，觸手可及是一應茶水瓜果，往後一躺即有溫軟舒適的牀榻。
數重帷帳將這一方天地與外界隔絕，薰香嫋娜，空幽靜籟，是可謂仙居。
水仙另有要事，將二人安頓好後便告欠暫離。
教二人有任何需要便擊磬相告，自有人會尋音入內服侍。
冷魅輕放下手中玉槌，放棄一試玉磬傳音後多久來人，道：“這裏能隨便說話了？”
姜逸塵擺出副慵懶姿態直往冷魅肩頭倒去，說道：“至少以你我這樣的說話音量，不需擔心隔牆之耳。”
冷魅伸手將姜逸塵往回推，故作嫌棄道：“你是不是該解釋下水仙是怎麼回事？”
兩人一路同行，形影不離，姜逸塵或多揮動一次馬繮、或把筷子整齊橫擺在碗上、或是往犄角旮旯之地踢出顆石子等等都未避着冷魅，可無論這些不惹人注意的微小動作看來再如何自然，對於瞭解姜逸塵行事習慣的冷魅來說都顯得尤爲多餘。
只是冷魅總當做視而不見，從不過問。
畢竟要害之事，姜逸塵不會絕口不提，而隱祕消息的傳遞知之者越少越好。
既已到了京中，一些疑惑她若不弄清楚，惟恐耽誤行事。
眼下便到了推心置腹的時候。
姜逸塵趕忙正色道：“我與水仙並不相識。”
冷魅微揚起下巴，斜睨着姜逸塵淡然道：“我也與之素未謀面，卻不妨礙知曉她不是名普通的紅倌人，花太香的《花開二十四》被稱道爲最漂亮的功夫，花間醉的二十四朵花，不僅每一朵都人美聲甜，且都有着不俗的本事，放在大多幫派中都該有長老至護法的權力，水仙當然是那二十四朵花之一。”
姜逸塵道：“不錯，除了這春花秋月樓，這花間醉裏至少還有三處產業歸水仙一人掌管。”
冷魅道：“據我所知，不論聽雨閣也好，還是兜率幫、埠濟島、道義盟也罷，都絕無可能同親和朝廷的花間醉勾勾搭搭，那麼你憑何找上水仙？”
姜逸塵道：“就憑百花大會上是水仙將百花瓊露遞給的罌粟。”
冷魅聞言睫毛微顫，立馬聯想起身在陰陽穀時幫着姜逸塵分析封辰死因的經過。
“看來此事牽扯不小，是花間醉促成了封辰的暴斃？”
姜逸塵沒急着給出答案，只說道：“我同你說過，去往莆田郡之前，我在姑蘇見過你兄長。”
冷魅瞭然道：“他對花間醉當然不會陌生，所以幫你理清了致死封辰的關鍵線索？”
姜逸塵點頭道：“他能肯定紅塵客棧對封辰沒有任何殺心，寧逍遙與封辰的比鬥中更爲下過任何毒手暗手。”
冷魅依言分析道：“鬼魅妖姬也沒問題的話，問題就出在和花太香對決之時。”
姜逸塵道：“他還點出花太香的白薔薇不會只是虛張聲勢。”
冷魅道：“白薔薇有毒？”
姜逸塵道：“非是劇毒，卻極容易吸蝕血液。”
冷魅道：“封辰沒能及時發現自己已被花太香的白薔薇所傷，再與寧逍遙一戰，氣血損耗過劇，力倦神疲，這時花間醉奉上百花瓊露，幫他活血化瘀，加速體內氣血流動，明面上是好事，封辰若是不再動武，倒也能快速恢復，偏偏還要和鬼魅妖姬一爭武林盟主……他死前定也想明白自己被人算計了。”
姜逸塵嘆氣道：“卻已晚了，朝廷方面爲主謀，花間醉是實施者，花太香親自操刀，寧逍遙和鬼魅妖姬統統都被利用了，不知不覺間成了幫兇，封辰多少也因太過自傲葬送了自己。”
冷魅道：“不論是封辰還是鬼魅妖姬，都不是會向朝廷臣服的角色，想來若不是嘯月盟和花間醉同屬九州結義盟，就該是鬼魅妖姬香消玉殞了。”
姜逸塵道：“彼時就已看穿這一層的人並不多，莫殤即是其中之一。”
冷魅道：“莫殤卻看破不說破，任由封辰死去？”
姜逸塵道：“就像你說的，不論是嘯月盟還是諸神殿，朝廷已決意重挫其一以立威，而嘯月盟恰好是最方便拿來開刀的。”
冷魅道：“莫殤便選擇了犧牲封辰，保全嘯月盟？”
姜逸塵道：“封辰死，罌粟瘋，若愚出走，莫殤用部分嘯月盟骨幹的心灰意冷和不到三成幫衆的死傷，換取嘯月盟免於分崩離析。”
姜逸塵道：“這本便是打碎自己牙齒往下嚥、委曲求全的選擇。”
冷魅道：“就目前情勢看來，操縱花間醉把嘯月盟逼到這份上的，該是於添了。”
姜逸塵道：“於添把自己當作男人，至少曾經也當過男人，所以太清楚該怎麼去控制和對付男人了。”
冷魅聽言美眸輕眨，托腮道：“男人的弱點何在？”
姜逸塵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羞赧地撓頭說道：“控制他們的下半身，自然就能牽着他們的腦袋走。”
冷魅笑道：“不被下半身控制的男人實在不多。”
姜逸塵道：“不被下半身控制的男人也總有其他弱點，比如爲財帛動心，爲美酒沉醉。”
冷魅道：“所以，控制一個花間醉，完全可以掌控更多的人，區區風煙樓能在短短十幾年間發展到‘人間皇城’的地步，想必於添頗爲得意自己的傑作，而花間醉帶來的收入，毫無疑問能供給於添辦許多費銀兩的大事。”
姜逸塵道：“如果說他曾經是個毫不識字只會煮菜的廚子，能自學成才到現今這等水平，既令人感到恐懼，也不得不讓人佩服。”
冷魅沒有跟着姜逸塵長吁短嘆，兀自一番沉吟後，說道：“無怪乎雞蛋和戀蝶他們也來了。”
姜逸塵道：“笑面彌勒要對付於添本也是件大事。”
冷魅道：“這樣的大事，作爲盟友的埠濟島、聽雨閣肯定不會缺席，紅塵客棧想來也已各就各位。”
姜逸塵道：“有時候只要亮明棋子，敵人便會投鼠忌器，最好的結果便是雙方都按兵不動。”
冷魅道：“看來你姑姑確實把你完全排除在計劃之外。”
姜逸塵道：“或許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否則我也沒法成爲有活動自由的暗子。”
冷魅道：“其他人還好說，琴是代表嘯月盟來的？雖說莫殤曾隻身跑到聽雨閣找茬被軟禁許久，可這‘交情’應不足矣讓和第五侯綁在一艘船上正抵禦瓦剌人衝擊的嘯月盟遣名強手來幽京助陣吧？”
姜逸塵道：“你忘了個關鍵人物。”
冷魅這纔想起姜逸塵東拉西扯半天，卻還沒交代水仙的問題。
遂道：“水仙在百花大會上屬於是遞刀子的角色，誰人都能取代，只是將百花瓊露交予嘯月盟的是她，便不排除嘯月盟的人會把仇怨算在她身上，所以……琴是來給封辰報仇的？”
姜逸塵見冷魅得出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結論，不禁莞爾。
“非也，這其中還另有文章。”
冷魅難得不耐煩道：“可別賣關子了。”
姜逸塵道：“莫殤當時獨自拜訪聽雨閣，不爲別人，只爲水仙。”
冷魅卻大感意外道：“我原以爲莫殤是頭孤狼，沒想到他心中也有寄掛之人。”
姜逸塵道：“在莫殤意志最爲消沉之時，是水仙的開導幫他走出困境，纔有而今的拒北盟盟主，這天下間莫殤唯視其爲紅粉知己，不求與之長相廝守，只願她遠離殺身之禍。”
冷魅道：“看來莫殤對於聽雨閣的信心勝過他自己。”
姜逸塵道：“嗯，這世間能讓他屈就的人不多，他救不了封辰，就扛起嘯月盟，他沒把握苟全於世，遂希望洛飄零能保水仙的周全，爲此他陪着牛家父女走了趟藥谷，險些栽在凝露臺。”
冷魅道：“這麼說來，聽雨閣佈置在這的人，不全是爲了鎮住水仙所能調動的資源，也是爲了在事發後帶水仙離開幽京，而琴是莫殤請來確保水仙安然抽身的？”
姜逸塵笑道：“相比起高高在上的於公公，我好像更佩服你！”
冷魅輕哼道：“油嘴滑舌。你姑姑應也是挑在花間醉落腳的吧，你不去見見她？”
姜逸塵縮了縮脖子道：“要是現在便被她瞅見，恐怕你我都得昏睡上好幾天！”
……
……
華燈初上。
從春花秋月樓三層憑欄而望，足可窺見幽京城燈火輝煌與熱鬧非凡的一角。
姜逸塵和冷魅是在享用過幽京美食後，才又見到了面色略白、顯出疲態的水仙。
爲免出現不必要的意外，兩人未向水仙表露身份。
水仙自始自終只知道這場交易是莫殤定下的，而這兩人也確實是聽雨閣安排來的，便未再深究。
退出客房前，水仙向二人透露了他們最想聽到的信息。
“明日辰時，幫主將進宮修剪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