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蕩劍誅魔傳 >第六八九章 主僕相會
    哧嚶!

    柔軟絲滑的紅帕在空中高速旋轉,發出割裂空間的銳嘯。

    任誰見之都不會懷疑這樣的手帕足矣在十餘丈外斷人肢體、取人首級!

    可於添只是輕一伸手。

    伸出他那保養得不輸閨中女子、白皙纖長的手。

    那來勢洶洶的兇物紅帕眨眼間就變得像綿羊一樣溫順。

    於添摘下飛旋的紅帕,雙手捏起兩角,拿眼分辨了番其上圖案朝向,轉正後徑直端詳起來。

    紅帕正中印着邊長三寸的墨邊方格。

    方格內即是九行九列的八十一個僧人動作形象與對應梵文。

    於添參照數日來修習“行”字印的方法,在腦海中模擬起紅帕上所印圖案的修煉方式。

    雖有滯澀處,卻不難判斷出此爲“者”字印真品所印無誤。

    於添站如蒼松挺拔,手仿若松枝持重尤穩,心下卻難得地蕩起漣漪。

    笑面彌勒卻似遠遠地看穿了其內心波動,適時問道:“滿意嗎?”

    於添面上本顯收斂的微笑轉而如秋菊盛放,坦誠道:“滿意。”

    還不待於添回問“你想要什麼”。

    笑面彌勒已說道:“滿意就好。好歹相識一場,算是幫你了了樁不小的心願。”

    話語被打斷時,於添本已料想到笑面彌勒所要言語的大致內容。

    然而,笑面彌勒一開口,於添秋菊般盛放的笑容便像是被風霜凍住。

    幾乎看不出褶皺的光潔額頭和麪頰當即被雕上歲月刻痕。

    因爲笑面彌勒的嗓音不再如滄桑老者沙啞,而是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

    這女子的聲音他聽得很陌生。

    就像是二十多年不見的老友,再相遇時也未必能認出對方的聲音。

    況且二十多年前這女子的聲音當頗爲清稚。

    但於添沒有花費多少功夫就認出了對方是誰。

    他等待這個女子的出現已不知多少年月。

    等到他都以爲這個女子死在二十年前的外夷戰火中,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了。

    其實於添也沒太過意外這張彌勒佛笑臉面具的背後會是她。

    畢竟他查了這麼多年一無所獲,而江湖上聲名顯赫、來歷根腳卻始終成疑的屈指可數。

    當中唯數笑面彌勒最爲顯眼而神祕。

    他懷疑過、試探過、求證過。

    顯然都沒能得到確鑿答案。

    現在這個答案跨越過二十多載光陰來到他面前。

    不論今日結果如何,終得釋然。

    他選擇微笑以對。

    於添將紅帕摺好,收入懷中,輕撣雙袖,長揖及地。

    “老奴見過大小姐。”

    再起身時,那可稱是洞悉世事的銳利目光竟蒙上了一層薄霧。

    在於添的視線中,前方之人揮手間已同那裹身黑袍和笑臉面具分道揚鑣。

    其口中的大小姐柳眉明眸、瓊鼻朱脣、氣質清麗溫婉。

    若只觀外表,想必沒人會將之往刁蠻任性方向上靠。

    除卻那份成熟穩重,還如二十多年那般,沒有一絲絲改變。

    合着那襲青紋白色儒衫,以及對方剛剛以天青色髮帶束起的長髮。

    儼然是個溫潤如玉的公子佳人。

    見那黑袍笑臉的一幫之主倏忽間又轉變成這副模樣,於添先是一呆,而後滿懷慨嘆道:“呵呵,我早該想到,我早該想到……笑面彌勒會是大小姐所扮,那聽瀾公子更該是大小姐無疑,否則誰人會把家安在那兒。”

    這邊於添長吁短嘆。

    那邊的笑面彌勒,聽瀾公子,霍家大小姐霍楠則輕笑出聲。

    於添沒有聽出霍楠的笑聲有任何譏諷之意,不知其爲何而笑。

    只順着提起的話題說道:“聽瀾公子現身晉州城十年之久,我也遣人在晉州城盯了十年。”

    霍楠淡淡道:“我知道。”

    於添了然道:“還是大小姐冰雪聰明,老奴自愧弗如。”

    霍楠搖頭道:“真正該自愧弗如的是我,還有天底下千千萬自以爲聰明之人,但凡你不聰明,也不會把我記得這麼牢。”

    於添解釋道:“非是聰明……大小姐年少時愛玩鬧,卻從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對下人,對老奴都是不錯的,老奴自是銘記在心。”

    霍楠道:“那麼,我很想知道,霍府之中,有誰對你不好過,有誰讓你難堪過,或是有誰欺侮過你?”

    素來在朝堂上不可一世、現下已可謂權傾朝野的於添,聽到這席話慢慢低下頭。

    愧然道:“沒有。”

    隨而慢慢跪伏下身子,朝霍楠磕了三個響頭。

    磕得頭上金絲籠冠搖搖欲墜,磕得滿頭髮絲凌亂,磕得額前竟顯出灰紅印記!

    霍楠視若無睹,漠然道:“此時如此,又有何意義?”

    於添聞言緩緩擡首,沒有起身,保持雙膝跪地的姿勢。

    目光開始變得渙散,像是贖罪懺悔般,回憶着過往罪狀。

    “是老奴對不住霍家。

    “但或許也是命中註定。

    “註定霍家躲不過那一劫。

    “註定要由老奴親手把霍家推入火坑。”

    過往之事霍楠早已查得十之七八,聽到於添把一切推託給“命運”二字,毫不爲所動,只是選擇靜靜地聽明白當事人是如何完成餘下一二的。

    “大小姐當知道我這個廚師長本不管府中食物採購的。

    “可那三天老朱正好妻子生產,府中便給他放了假,令其照看好家人,由我暫代其職。

    “趕巧也就在那天,我出門採買菜肉,在巷中穿行時,被套上麻袋拐走。

    “老奴從來也不是什麼硬骨頭。

    “在暗室之中,在那些傢伙的威逼利誘之下,哪敢不依。

    “誠然老奴也想過陽奉陰違,等回到府中再告知任一位老爺爲我做主。

    “但那些人無一不是狡猾奸佞之輩,自有手段防着這一手。

    “他們給我灌下十數顆毒丸,每半個時辰不服次解藥,身體將會在一盞茶內慢慢潰爛而亡。

    “起初我也不信世上有如此毒物,他們便留我待了半個時辰,讓我體驗到皮膚血肉從身上撕扯下來的疼痛,再自行吞服解藥,切實感受了番毒物威力。

    “放我回去前給了我六顆解藥,教我在四個時辰內配合他們行動。

    “我回到霍府時才知道爲什麼叫配合行動。

    “在我內心十分掙扎,想要找個老爺告知我的遭遇時,發現他們都被這樣那樣的理由支開了。

    “儘管看不到有任何人盯着我的舉動,我仍時刻感覺如芒在背。

    “那是我這一生中過得最爲漫長的四個時辰。

    “我能做的只有乖乖在食物裏做手腳。

    “他們也知道霍家有不少能人,要是食物裏有太明顯的異常,不需品嚐,一見一聞即知。

    “所以他們給我的藥物非是劇毒之物,只能稍稍影響神思,甚至抵不上蒙汗藥的作用。

    “彼時我還心懷僥倖,想着這點藥力不至於霍家上下造成多少影響,他們要是硬來恐怕會碰一鼻子灰。

    “哪知他們爲了對付霍家,早已布好了盤大棋,乃至引狼入室。

    “微不足道的我,所做也僅是最爲微不足道的一步。

    “當然,從後往前看,我才知道,我這一步是在最關鍵時刻壓垮霍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霍家再大再強,又如何能與一個邦國的軍隊匹敵?

    “一夜之間,霍家便被瓦剌軍的洪流吞沒……

    “從那以後,我便常常徹夜難眠。”

    霍楠不認爲於添這時候有必要同她撒謊,故事聽到這,也算是把霍府滅亡的首尾經過給補全了。

    片刻後,霍楠輕笑道:“好個徹夜難眠,是被霍家上上下下百餘人所化陰魂怨靈糾纏不休,還是成天不放心像我這樣的霍家餘孽尋來報仇,才睡不安生?故此還專門留着霍府廢墟不動,更妝點得神祕兮兮誘人上鉤?”

    於添雙手撐地,邊搖頭起身,邊說道:“大小姐錯怪老奴了,老奴對霍府始終心存感激與愧疚,留着被瓦剌人推倒的霍府殘垣斷壁不動,是想時刻提醒自己,要爲霍家復仇。”

    霍楠道:“難得你還有這份心思。”

    於添道:“老奴從離開霍府之後,便在默默踐行着,時至如今算是能給霍家一個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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