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之秋。
陽光灑照在屋頂上、街面上、人們的臉上身上。
可任誰來瞧,都不難發現整個幽京城的氛圍尤爲沉悶壓抑。
賣糖葫蘆的小販不再賣力吆喝,飯堂酒肆的掌櫃和店小二少了許多熱情張羅,上街的人淡了閒逛心思採買目的明確,風煙樓裏甚至聽不到姑娘們賣笑哼小調,偶有孩童結伴嬉戲也在長輩的眼神或呵斥下偃旗息鼓各回各家。
對於邊關戰事,人們終是道聽途說的多,身臨其境的少,難以切身感受到家國風雨飄搖的緊張感,除了一些心憂國事者會買醉發發牢騷外,大多人都不會爲此打破日復一日的生活節奏,一切日常照舊。
可對於近日來的皇城動盪,生活在天子腳下的人們再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乃至將發生在身邊之事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
反而在朝廷接連三道安撫令下,仍噤若寒蟬、戰戰兢兢,不敢隨意出門上街,在外不敢大聲言語,生怕因爲些小舉動惹來莫名殺身之禍。
幽京城居民不一定都經歷過二十年前的外夷戰火,但他們在這四五天中無一例外地見識了回什麼叫大軍借道、車馬奔騰。
坊間流傳的消息大抵是說,那幾日中各方派系的亂鬥廝殺實在亂得沒有人能說清,只能留待後日由史官召集上數十名關鍵當事人花費上十天半月或能還原基本經過。
只能知道最後的勝者依然是當今陛下。
還能知道幽京城常駐人口三十五萬,那四五天動盪中便有近十萬軍兵在皇城內外殺進殺出,最終陣亡的兩萬來人,傷者過半。
皇城裏流灑的血據說用了三天才洗淨洗清,而皇城附近至今仍能嗅到淡薄的血腥氣。
時距上一次發生如此大規模的皇城流血事件,至少已有兩百餘載。
中秋後的那三日詭異大雨似是預兆,可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突兀。
幽京城居民對此毫無心理準備,是而不論男女老少都受到了不小心靈衝擊。
即便事後各家各戶得到了朝堂分發的二兩紋銀安撫金,並被告知禍亂朝綱之奸佞已除,延帝重把朝政,大家毋須擔心幽京大亂或性命之憂,百姓們一時還是沒能從那些攝人心魄的聲響和場景中走出來。
就連今日剛剛開業的客棧也沒有張燈結綵、敲鼓鳴鑼。
個把時辰都沒有一個客人上門便也不甚意外了。
……
……
新開業的客棧落座於美食街上。
宮廷一場亂戰之後,花間醉頂樑柱花太香身死,背後靠山於添更是道散形消。
儘管花太香也有考慮到身後之事,提前做了些安排。
可這副重擔顯然不是什麼人都能扛得動的。
幽京城裏的“人間皇城”短短數日間便分崩離析、不復存在。
美酒、美色、美食、財富四街,大半酒樓、客棧、飯館、風煙樓、賭坊等人去樓空。
原花間醉所屬,有闖入宮廷參戰的或死或傷或逃,有直接同花間醉一刀兩斷分道揚鑣的,也有臨陣反戈給予花間醉重創的。
在百花大會上舉足輕重、在百花大會後仍蒸蒸日上、幫派所屬人數幾近達到兩千之數的花間醉不到十日間僅存百餘人,守住的基業不足三成。
這時候若能在曾經的“人間皇城”佔有那麼三寸之地,待京中元氣人氣恢復,就算不能賺得盆滿鉢滿,至少也不必再爲喫穿發愁。
只是此時大多人們都還沉浸於緊張惶恐的情緒中,哪會去想得到這未來之事。
故而這家於“人間皇城”“廢墟”中新開張的客棧顯得尤爲惹眼。
可又因往來之人寥寥,要引人注目純屬空談。
好在開客棧的對此似乎也不甚在意,從掌櫃到夥計,有事忙事,沒事的便閒聊,比起客棧之外的氛圍要好上許多。
恰在此時,似有顧客上了門。
來人濃眉細眼、滿面油光,揹着行囊,端着金煙桿,瞧來就是個不差錢的大主顧。
就是那身高過矮了些,身材胖了些,是個胖侏儒。
胖侏儒在客棧臺階下站定,從外到裏又從裏到外一番打量。
入目均是熟悉的佈置,熟悉的人,客棧牌匾所寫也是熟悉的客棧名。
——紅塵客棧。
旁人或許不清楚這是紅塵客棧在中州的第二家分號,胖侏儒卻是一清二楚。
因爲開在冀州南部小鎮的第一家紅塵客棧,正是胖侏儒一手操辦起來的。
也是胖侏儒吩咐把紅塵客棧第一家分號開在了黔地。
胖侏儒便是紅塵客棧的一把手、大掌櫃寧逍遙。
把紅塵客棧開到幽京來,賺錢是日後之事,首要作用還是爲了便宜同朝廷方面聯絡。
當寧逍遙跨入店門後,沒在忙活的掌櫃和夥計們都迎了上來。
有的跑去沏茶,有的跑去上小點,餘者團團圍着大掌櫃招呼上座。
一個夥計說道:“大掌櫃的,您先歇着,我去樓上把兄弟們都喊下來。”
寧逍遙搖了搖金煙桿,說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禮客套,前些日子都累壞了,讓他們好好休息,有傷的把傷養好了先,我來坐會兒便走。”
三個夥計應好,兩個夥計替養傷的同門感謝大掌櫃會體貼關心。
擔任幽京分號的年輕掌櫃嶽西樓卻從中品出了告別之意,問道:“大掌櫃剛從宮裏出來,不在這休養幾天,這是還要趕去哪?”
寧逍遙長吸了口煙,擡首朝空中吐出厚重的煙霧,緩緩開口。
“京中亂局剛定,那小子還有不少需要用人的地方,大部分弟兄們還不能走,西樓你腦袋比較靈光,在這坐鎮,我和心魂都放心。
“邊關戰事喫緊,那些蠻夷也有江湖人爲先鋒斥候,這是朝廷軍隊搞不定的。
“北面有第五將軍和拒北盟在,應是不會出大問題。
“西南邊據說有當年石將軍的舊部頂着,能撐上一時。
“正南方也有程將軍守着,只敢小打小鬧的駱越還構不成威脅。
“主要問題還是在東南方。
“那小子跟着我們去了趟閩地,知道那邊現在完全就是個大窟窿。
“雖然老伯和南宮雁的雁翎已入閩,剛收到虎符的牛將軍也將調集各地軍隊往閩地進發,還有姑蘇做後援工作,可終究是放不下心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