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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不做道別

    夜曦站好,笑着說道,“公子,好巧,您不是在軍營裏,怎麼在街上”

    蔣晗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只是那雙眼睛似乎變得更加深不可測,幾乎看不出來是什麼情緒,“這話不應該是我來問你嗎”

    “額,那個,我餓了,和修竹出來喫飯。”

    蔣晗走到正面才認出那是他母親跟前的弟子修竹,冷眼打量着他,說道,“修竹師父好興致,專門跑到城裏,只爲和府上的侍女吃了一頓飯。”

    修竹聽着蔣晗有些傲慢的語氣,故意強調夜曦是個侍女的事實,亦有些生氣,“她是我的朋友,她受傷了所以專程來看看她。”

    “你明知道她身上有傷,爲何還要帶她出來”

    修竹失言,過了一會兒纔對夜曦說道,“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其實並非沒有考慮夜曦的身體,只是他想在離開之前,能儘量滿足她的所有要求。

    夜曦看着修竹說道,“不關你的事,是我吵着要來的。”

    夜曦自知今日無法和修竹多待一會兒了,隨即對蔣晗道,“公子,求您再給我一刻鐘的時間,之後我便立即回到府上。”說完也不等蔣晗的反應拉着修竹便走,背上傳來的疼痛感,讓她忍不住皺了眉。

    蔣晗沉着臉走過去,拉過夜曦,抱在懷裏,不管她掙扎與否,轉身便走。

    夜曦儘量語氣平和地說道,“公子,您放我下來,我答應過修竹把他頭上的假髮弄下來,一刻鐘便好了。”

    蔣晗冷着臉一言不發,只顧着目視前方,大步往前走。

    夜曦無奈,對着修竹喊道,“修竹,對不起我失言了,你去先前那個店裏,讓那個老闆幫你弄吧,對了好好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咱們後會”

    有期二字還未說出口,夜曦便被蔣晗塞到路旁待租的馬車裏,自己亦坐了上去,冷聲對車伕說道,“回平西侯府。”

    車伕駕着馬車離開,夜曦掀開簾子對修竹用力揮手,“修竹,保重。”

    修竹沒有阻攔蔣晗帶着夜曦離開,因爲他知道,夜曦是時候該回去,他也要走了。

    修竹亦對着夜曦用力地揮了揮手,就像這一次的離別好像就真的成了永別一樣。

    因爲修竹知道,這一別,也許真的就成了永別。

    他沒有告訴夜曦,他要離開清靈寺了,就在今夜,子夜時分,隨那些人離開。

    修竹看着夜曦的笑顏,亦笑得纖塵不染,他想,也許是最後一次笑得這樣純粹了吧。

    前夜,他尚在熟睡之中,清靈寺忽然出現了十幾個穿着黑衣的男子,他們帶着青銅面具,就像一羣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牀前。

    他們恭敬地跪在他的身前,聲音冷得像來自極寒之地的呼嘯,“請您跟我們回家。”

    他看着他們,嚇得向後連退了好幾步,一屁股跌在牀上,他根本不認識他們,亦不是他們口中的那個人。

    外面下着大雨,他穿着中衣,赤着腳衝到雨中,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讓他清醒了許多,卻同樣增加了更多的恐懼,那種恐懼來自內心的最深處,就像他早已預知這一天終會到來。

    雷聲轟鳴,雨聲連綿,於他而言就像不存在一般,他的世界此時是死寂的,快要把他吞沒了一般。

    他磕磕絆絆地跑到無念師父的房外,用力敲門,本以爲會等上一會兒,卻沒想到門立即便開了,正值午夜,無念師父此時竟然穿戴整齊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指着那羣毫不動搖地站在大雨中,面容僵硬猶如鬼魅的人,想讓無念師父來證明給他們看,他自幼便住在清靈寺裏,是個再普通的沙彌,不是他們要找的人,但是無念師父卻沉默了,看着夜雨之中模糊不清的遠山,無論他怎麼說,怎麼求,她都不給予任何迴應。

    他看着他們,頭疼欲裂,似乎有些被壓抑許久的東西,立即便要爆發出來一般。

    無念師父蹲在他的面前,神情悲慼,她說,“孩子,去吧,誦經也許會減少你的痛苦。”

    他應聲離開,在走之前,他遇到了一個穿紅色披風,周身圍着許多類似鬼魅的人。

    她看着他說,“我是你的姑母,是你唯一的親人,我來接你回家了。”

    他聞言看向她的臉,那是一張有些年輕的臉,看起來不過三十幾歲,她的眼睛卻幽深而渾濁,就像久經滄桑的百年老嫗。當你站在她的面前時,你便會不自覺地感到有些害怕,因爲那雙眼睛似乎總能把人看穿了似的。

    她向他伸出手,似乎想擁抱他,但看起來,卻像食人的鬼魅要將他吞沒一般,他向後退了數步,落荒而逃。

    在拐角處他回頭時,便見無念師父對着她行了一個和鄴城本地完全不一樣的拜禮,長袖及地,雙手交疊,額頭貼在手背,恭敬無比。

    那個身着紅色披風的女子對這個拜禮受得心安理得,她們兩人在房內談了許久,待到那個穿暗紅色披風的女子出來之後,他的命運便被敲定了。

    命運,便是他不屬於這裏,而應當回到湟源大陸西部的羣山之中。

    他不可能和鬼魅終日爲伍,他怒吼着,“我不可能跟你們回去,絕不,我是人,不是鬼。”宣泄自己的反抗。

    那個紅色披風的女子告訴他,如果他不走,整個寺廟都會成爲陪葬。

    他看着寺內一百餘條性命,看着朝夕相處的同門,發現他絲毫沒有選擇的餘地,最終,點了頭,但是他提了一個條件,那便是在臨行給他兩天時間。

    他想在臨行前來看一看她,也許是最後一面吧。

    他要去的地方在整個大陸的最西部,在大陸西部邊緣地帶的一片羣山之中,成爲他們想讓他成爲的人,做他們想讓他做的事

    最後一次的見面,本應該不一樣些的,但是他卻那樣笨,什麼都沒有說出口,倒是她一直在說話,一直在給他講道理,就像她預知了這場告別一般。

    他們誰都沒有告訴彼此即將到來的分別,因爲道別,只會讓人牽掛,倒不如悄無聲息的離開,那樣,至少在對方的眼裏,自己還是和往常一樣,歲月靜好。

    如此,留在原地的人少了掛念,離去的人走得乾脆。他們卻不曾想過,原來離開的並不只是自己。

    修竹看着離去的馬車,笑得苦澀,“妖精,我要走了,你要保重,阿彌陀佛。”修竹轉身,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人在塵中,不是塵,塵在心中,化灰塵。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沙彌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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