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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五章秉燭夜談

    ,

    今日白天沈太尉沈卓已經將靖西侯府的案子審理完畢。

    衛城軍副帥楊晉,這個追隨蔣騰十餘年的老部下,蔣騰最信任的副手,親手呈上的一紙奏疏,成了打擊靖西侯府最直接最有力的證據,將蔣騰推向了通敵叛國的困境。

    隨後便是清靈寺的僧人指證無念確實在十多年前西蜀滅國後帶回了一個幼童,令其歸入佛門,法號修竹,並一直居於寺中隨其左右。數月前,修竹才被一羣凶神惡煞的賊人帶走。又有僧人指出無念和那賊首相識,頗爲尊敬。

    一紙奏疏,一套說辭,便直截了當地定了靖西侯府的罪,甚至不給任何辯駁的機會。

    簽字畫押時,蔣榮拒絕按手印,公堂之上怒罵沈卓腌臢小人,只會使些陰詭手段,後來更是險些奪刀結果了沈卓的性命。

    千鈞一髮之際,蔣衡及時出手攔住纔沒有釀成大禍。

    “我蔣家百年世家,父親先有從龍之功,後有戎馬半生,功勳滿身,陛下就算不念及舊情,也會顧念父親在軍中,在百姓中的影響留蔣家一口氣在。陛下不過是想奪了蔣家的兵權罷了,你若殺了沈卓,便是誅殺朝廷命官,惱羞成怒,欲蓋彌彰。不僅會失了軍心,寒了民心,還會給陛下一個把蔣家斬草除根的理由。”

    蔣衡還有一句話沒說,而這理由,便是爲什麼明帝要派沈卓主審靖西侯府一案的原因。明帝就是要沈卓來激蔣家犯錯,如此歹毒用心,讓蔣衡對這位他曾經敬仰的一國之主,徹底寒了心。

    蔣衡一番言辭懇切的說理,蔣榮這才冷靜下來。

    之後,當他親眼看着戎馬一生,一身傲骨的父親爲了保全蔣家在沈卓面前俯首認罪,卑躬屈膝的模樣時,一股怒火瞬間竄至心頭,盛怒之下徒手將枷鎖掰爲兩半,緊隨而來一聲衝冠怒罵響徹了整個刑部天牢。

    “昏君奸佞,狼狽爲奸。”

    當夜,明帝看着沈卓整理的案情經過,脣角不由勾起了一抹冷笑,嘆了一口氣,不冷不熱地道,“年輕人啊,到底是血氣方剛。”

    蔣榮這一句話,蔣家便可由沒有兵權的清貴人家轉爲流放的階下之囚,並且不會激起暴亂。

    人逢喜事精神爽,心中忌憚多年的禍患終於解除,明帝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變得輕了許多,將奏疏合上。

    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了。

    明帝站起身正要去鄭貴妃那裏看一看,餘光便瞥到龍案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張字條。

    明帝將字條拿起,定睛一看,短短六字,卻讓他虎軀一震,

    “巫蠱案,穆憫卿”

    明帝看完下意識將字條捏在了手裏,死死地攥住,警惕中夾藏着恐懼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見沒有任何人在,緊繃着的身子才稍稍鬆懈了一點。

    手指有些僵硬地將那字條伸到燭火之上,瞬間小小的紙條便化爲灰燼,明帝卻還死死捏着一角,似乎感覺不到燃燒過來的灼熱。

    “劉德海,隨朕去刑部天牢。”

    亥時人定,萬家燈火漸漸褪去,只有些許燭火依舊在陰暗的角落裏幽幽地燃着,比如刑部天牢。

    明帝暗夜駕臨,屏退左右,單獨和無念在牢中秉燭夜談。

    明帝的眸光像毒蛇般警惕地注視着眼前的女子,似乎在探尋她此時的心中所想。

    無念神色自若地看向他,並未行禮,不帶有絲毫情緒地道,“陛下,十餘年未見,你應當還記得我吧。”

    明帝並未說話,只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冷哼。

    無念接着不疾不徐地道,“既然如此,我再向陛下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穆憫卿,是穆家第一百三十九代族長的同胞妹妹,穆家族長也就是我的兄長穆憫善在當年的巫蠱案中救了尚是太子殿下的陛下,卻被”

    無念還未說完,便被明帝的一聲厲喝制止,“住嘴,陳年舊事有什麼好說的。”

    無念卻絲毫不爲所動,接着道,“兄長他救了你,卻發現這是你們的陰謀,陛下你便指使兄長的前妻沈曼霜將兄長暗害,緊接着你們將救你性命和殺我兄長的事全都推到我的身上,讓我失去家族的信任,被逐出家族,勢單力薄,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們顛倒黑白,爲禍蒼生”

    無念再也沒法說下去,因爲明帝已經掐上了她的脖子,“胡言亂語,你當真以爲朕不敢殺你嗎”

    無念因爲呼吸不暢而漲得通紅的臉上忽然爆發出了獰笑,斷斷續續地道,“你不敢因爲我手裏攥着兄長留給我的證據,這也是這麼多年你一直不敢殺我的原因。”

    明帝聞言忽然鬆開了無念,向後退去,冷冷地打量着她,“證據在哪”

    無念扶牆站好,冷笑道,“我苟活多年,豈會輕易告訴你,做夢。”

    深吸了幾口氣,無念才從剛纔的滯悶中喘過氣來,“大蜀的太子妃是我同族的姐姐,大齊攻蜀之戰,我潛入蜀國帝都,她將少主託付於我,讓我護他長大,不要教他仇恨,要將他養成一個普通人。我便暗中帶着少主回了大齊,將他養在清靈寺。

    這件事蔣騰他並不知情,當年他對你忠心耿耿,說一不二,就連是我,你一聲令下便將我棄之不顧,他又怎會背叛你與蜀人合謀,庇佑蜀國的太子殿下”

    明帝垂眸,目光落在地磚上,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

    無念接着道,“蔣騰負我我雖恨他入骨,但他卻從未負你,當年你尚在潛邸,只有他是你的左膀右臂,他這麼多年南征北戰又是爲了誰爲他自己的不世功勳嗎當年大齊的幾位皇子哪一個不比你出身高貴,母族顯赫他追隨誰都會比追誰你得到的多千百倍,容易千百倍。”

    “你忌憚他手握重兵,但你可曾想過他爲何手中握着兵權不放還不是因爲你兔死狗烹,心中的猜忌與日俱增”

    明帝呵斥,“夠了,還輪不到你一介婦人對朕指手畫腳,你找朕來到底所爲何事,朕沒有時間聽你在這裏信口胡謅。”

    無念吹手而立,清冷的眸子平靜看着明帝,“我想找你做筆交易。”

    明帝狐疑地看着她,“什麼交易”

    “陛下放蔣家一條生路,讓我兒宗憲不因我們而受牽累,能夠在大齊活得體面,我便保證這證據爛在土中,絕不被外人所知。”

    “朕如何能信你不會把證據交出來”

    無念頓了頓道,“東西不在我手中,我交託給一人,她根本不知那是何物,一旦蔣家及我兒有生命危險,這證據便會公諸於世。”

    明帝咬牙,這女人如此心機,偏偏他還不得不信,畢竟這關乎皇室顏面,關乎大齊江山。

    無念見明帝遲疑,接着道,“你我互不信任,將此物交於第三方手中是最公道的方式。陛下若是不應,三日之內必定舉國震動,九州駭然。”

    明帝微微思忖,隨即斬釘截鐵地道,“成交。”

    無念頷首,“我記得當年陛下曾爲安平殿下和吾兒賜婚,願陛下別忘了這道婚約。

    吾兒宗憲對所有事皆不知情,他對這個國家,對這個朝廷忠貞不二。況且此番賜婚,更顯得陛下寬宏大量,有容人之能。”

    尚了公主,日子至少不會過得太艱難。況且她身爲母親,又怎會不知他思慕平兒多年,平兒是一國公主,如今他身爲罪臣之子,這一次若她不爲他好好爭取一下,他們只怕會就此一生錯過了。

    這是她這個不合格的孃親能爲他做的最後一點事了。

    明帝微微思量,如今朝廷人才凋零,四境皆不太平,他確實需要一個人來幫他守土。況且蔣衡思慕平兒,比他爹容易掌控,只要有平兒在,就不怕他不乖乖就範。

    明帝終是應了,最終定定地看着無念。她安排了所有人,卻唯獨漏了她自己。

    無念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平靜地道,“陛下放心,只要陛下守諾,我必定會在這世上消失。”

    明帝緊皺的眉頭鬆開些許,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刑部天牢。

    沒過多久,幽幽燃着的燭火噗的一下,全都熄滅了,只殘留着滾燙的蠟淚,緩緩地向下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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