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來 >第七百四十一章 我那陳道友
    當時陸沉做客芙蓉山的風雪夜中,坐在門外竹椅上安靜賞雪,茅屋草堂的檐下,匍匐着一條老狗,趴着的“陸沉”,偶爾擡頭看一眼坐着的陸沉。

    陸沉看了一眼那條老狗,打趣道:“莫不是鄒子又在看我?”

    客大壓主,使得反而是身爲主人的陸臺,去到了山巔的觀景臺,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張白玉牀榻,一手持名爲白螺、與那酒泉杯齊名的仙家酒杯,一手持金色長柄的雪白麈尾,一邊飲酒,一邊以麈尾輕輕拂去雪。

    斜臥白玉榻,肘抵白瓷枕,謫仙在此處,無人伴我白螺杯。

    陸臺醉眼朦朧,以麈尾打散無數鵝毛雪,舉杯朗聲道:“有若大顛者,高材能動人。”

    嗓音變得輕柔,陸臺放下麈尾和酒杯,盤腿而坐,雙手籠袖,細語喃喃道:“無人伴我。”

    三位已在芙蓉山中款待貴客的嫡傳弟子,再加上一個還在江湖遠遊的關門弟子,少年被陸臺在山水譜牒上取名爲“近知”,有名無姓。

    陸臺送給孩子一把竹劍,陸臺以刀刻“夏堆”兩個極小楷字。

    當那孩子第一次握劍的時候,陸臺就大笑着告訴弟子,你一定要成爲劍仙,大劍仙。

    陸臺除了傳授這位關門弟子一門道法心訣,幾個拳樁,此外就什麼都不教了,只是一口氣丟給孩子足足三十二部劍譜。

    其實陸臺在藕花福地這麼多年,性情還是很散淡,什麼魔教教主,什麼問鼎天下第一人,都是鬧着玩。所以如今境界也纔是元嬰境,還是福地飛昇到青冥天下後,牽引天地氣象,陸臺順勢而爲破的境。不然按照陸臺自己的意願,反正俞真意已經不在,他這個陸地神仙金丹客,還能當很多年。

    認真上心事,只有兩樁,配合夫子種秋,一起傳授曹晴朗學問,再就是精心挑選,收取關門弟子,教他練劍。

    陸臺閒來無事,便攤開手掌,掌觀山河,看那俞真意的處境。將芙蓉山景象盡收眼底,陸臺每有心念所及,山河便隨之顯化在視野,只要陸臺稍稍凝神,便是那棧道欄杆上某處的積雪痕跡,都會纖毫畢現。山下俗子壽不過百年,誰不豔羨雲上神仙客。

    尋常元嬰境,施展這門神通,消耗靈氣心神頗多,而且很容易惹是生非,一旦被窺探之人境界不低,很容易被順藤摸瓜,只不過陸臺出身中土陰陽家陸氏,學識駁雜,旁門左道的術法神通,其實陸臺知曉極多,只是以往始終不太願意主動去學,當一個人的見識過高,往往容易生出憊懶之心,反而不如一知半解、懵懂之人那麼拼搏奮進。

    習武,讀書,修行,一輩子都順風順水的俞真意,大概這輩子都不曾如此狼狽過。

    那位白玉京三掌教,好似挖坑不埋,就將俞真意丟給了三個境界不低的晚輩。

    所以風雪夜之前,在棧道那邊,練氣士境界被壓制在洞府境的俞真意,需要一人面對三個各懷心思的敵對之人,尤其是那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少年面容桓蔭,最讓俞真意忌憚。

    純粹武夫陶斜陽,剛剛躋身遠遊境武夫。南苑國護國真人黃尚,呼風喚雨金丹客。

    桐葉洲飛鷹堡出身的桓蔭,金身境武夫體魄,龍門境練氣士,且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劍修。

    反觀俞真意,作爲昔日藕花福地繼丁嬰之後的天下第一人,如今身爲上五境修士,唯一的依仗,卻只剩下一副遠遊境武夫體魄,只是轉去修行將近三十年,早已習慣了以山上的術法神通,鎮壓打殺山下武夫,拳腳難免生疏幾分。

    俞真意絕對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與那三人廝殺,而且絕無半點勝算,關鍵是那位好似一人千面的三掌教,絕對不介意他俞真意的生死,至於陸臺那個傢伙,肯定更不介意在這芙蓉山多出一具無需掩埋的屍體。

    俞真意爲了逃過一劫,可謂絞盡腦汁,憑欄而立,氣定神閒,先與黃尚敘舊,指點對方一番道法修行上的缺漏。

    俞真意玉璞境修爲不在,眼光還在。居高臨下,將黃尚修行路上的得失,一覽無餘。

    再詢問如今這座福地這座湖山派的山門近況,擔任南苑國護國真人的黃尚,顯然是陸臺三位嫡傳弟子當中,對俞真意最爲尊敬的一個,有問必答,看似幫着拖延了不少光陰。

    只不過真相,是黃尚悄悄以心聲與陶斜陽和桓蔭說道:“俞真意可殺。”

    陶斜陽聚音成線,與兩位師兄弟笑道:“武運歸我,所以俞真意必須死在我手上,除此之外,所有仙家機緣,於我而言連雞肋都不如,你們只管自己算賬去。事先說好,誰敢壞我好事,事後出了師尊別業地界,我會與……桓師弟單獨切磋一番。”

    桓蔭神色自若,以心聲笑問道:“爲何不是找黃師兄的麻煩?”

    陶斜陽冷笑道:“找他麻煩,你小子會伺機撿漏,說不得連我們倆一起宰了,反正師尊收了關門弟子,對於我們的死活,一個都不在意了。我專心殺你,咱們黃國師卻肯定不會插手,只會袖手旁觀,繼續當他的護國真人,憂國憂民去。”

    桓蔭反駁道:“師兄錯了,師尊其實自始至終,就對我們三人的死活從不上心。我們存在的意義,只是師尊的一門觀道手段罷了。”

    黃尚微微不悅,“桓蔭你這番話,大逆不道,我會據實稟報師尊。”

    桓蔭嗤笑道:“黃大真人願意討罵去,隨便你。到時候被師尊當個傻子看待,別怪師弟沒提醒。”

    事實上,三位師兄弟,在“坦言”之外,私底下各有各的對話。

    好一個各懷鬼胎。

    所幸俞真意本身就是實打實的純粹武夫出身,在涉足修行之前,武道一途,就走在種秋前。倒不是種秋資質不如俞真意,而是種秋太過分心,去當什麼南苑國國師,貪心不足,世人所謂的文聖人武宗師,其實只會耽誤種秋的武道登頂。不然那場十人之爭,俞真意在成爲仙人下山之時,種秋其實也該破開那個無形的天地瓶頸,得以躋身金身境。

    俞真意雖然不知道這三人在聊什麼,卻早已心知肚明,今天一場惡戰註定避無可避,眼前三人,畢竟不是昔年好友的種秋。

    俞真意一邊與黃尚詢問湖山派和松籟國朝堂形勢,以及他們三人那個小師弟問劍湖山派的過程。與此同時,俞真意將懷中那頂作爲白玉京掌教信物之一的蓮花冠,收入袖中一枚方寸物當中,與此同時,再取出一頂形制樣式有幾分相似、卻是銀色蓮花的道冠,隨手戴在自己頭上。

    這個動作,俞真意極快,與此同時,背後長劍微微顫鳴,好似察覺到了對方三人的心中殺機,這份異象,使得原本已經準備拔刀出鞘的陶斜陽,稍稍改變心意,不着急出手斬去那顆大好頭顱。而雙手已經藏在袖中、捻出兩張金色符籙的黃尚,也不着急施展師尊傳授的獨門祕術,爲符膽“湛然點睛,雷霆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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