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那師父臉上的傷”
“也是舊傷。”
楚伊垂下眼:“那傷是我見到師父的時候便有了的,我曾經也和別人打探過,但是不知爲何大家都不願意多說。後來掌門聽說了我在問這事,還專門來找過我。”
許宣看着楚伊停頓,明白重頭戲便在後面。
“掌門專門來吩咐我不要再和別人問這件事,而且絕對不要在師父面前提起他臉上的傷。我當時還小,答應了卻依然心中有所惦記,暗地裏依然找了人查這件事的相關,最後竟然還真誤打誤撞找到了一些消息。”
“師父的傷是在劍冢落下的,聽說傷他的是與他一同進了劍冢的同門。”
許宣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楚伊咬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望兮門向來兄弟情深,近百年從未出過同門相殘之事,最嚴重的也只是較爲冷漠,互爲路人。但這事是真的,我不知道是意外還是別的什麼,但師傅臉上的傷確實是在劍冢拜同門所賜。”
“會不會是什麼誤會我聽說劍冢內有環境和影響人心性的陣法”
“那重要麼”楚伊擡眼瞟許宣,黑色的目裏一片冰冷:“他確實傷了師父,而且聽說從此以後便叛出了望兮門。這件事似乎被人壓了下去,我去查的時候發現痕跡被抹了乾淨。”
“我去查弟子錄,名單上也未有叛出的記錄。最後我排除了各種條件,圈定了四個人,都是在師父出事的那個時間點,下落不明的修士。”
“是誰”許宣道。
“分別叫林三功,許西,唐伯,周煙官。”
師父的事情許宣默默記下,再又與楚式姐弟練了幾日的劍,在月中提了楚羣爲他尋來削來的木劍,轉身進了劍冢。
“在劍冢中記得守住本心,以磨礪自己爲主,切忌不要急功冒進,深入劍冢深處。”
楚伊板着臉,協同楚羣送許宣到了劍冢的入口。
“許宣,要不我還是同你一道進去吧”
許宣望了眼楚羣,失笑:“長歌師兄我又不是什麼小孩子,不用那麼擔心我。”說完,見楚羣依然抿着嘴,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道:
“不要想那麼多,我一定會拿着劍出來見你的,到時候給你一個驚喜。”
楚羣立在原地,看着許宣對着他咧牙明晃晃地笑,良久才點了點頭:
“好,我等你。”
劍冢的入口比許宣想象的要氣派很多,因爲知道主體在地下,許宣下意識以爲入口會是地上的一個開口廣場,或者是閣樓此類,等到被楚伊領到跟前,才發現這望兮門劍冢的入口極爲與衆不同,竟是建在劍池之下。
劍池的水清澈見底,水並不深,只到成年男子的肩膀位置,碧水之下零零散散殘劍堆積。許宣先前隨趙峯主高空飛過時便遠遠打量過一遍劍池,之後又與葉華來望過,但因劍池未有通令不得御劍,故只在池邊轉悠過了一圈。
此番他與楚伊楚羣領了劍池御劍的玉牌通令,飛在劍池中央從下往上,近處打量,總算是看出了前幾次沒有發現的玄機。
劍池與周邊的房屋是一個大陣不假,這劍池本身竟然也布有一個陣法,以劍池中不起眼的幾柄劍作眼,東西南北是各自四個陣圖分塊。楚伊帶着他在劍池上空照着幾把有着特殊顏色的劍做引,在空中輪迴折轉了幾次,那碧色的池水便有了動靜。
以巨劍爲中心,氣浪排開,池水猶如被看不到的刀刃劈開,在劍池中生生闢出一塊無水的地。在那塊被特意空出的地帶中心,一個青色的磚石砌成的入口豁然而出。
遺絲湖畔,一襲白衣的男子立於一株柳樹下,手裏紅傘順着手勢轉動,劈開了一池風雨。
白宿真沒想過這次來探鳳心種會有意外的收穫。
鳳心種出,對他來說意義不大。他早已是半仙之身,離羽化登仙只差臨門一腳,卜算感知早已明白這最後一差是多年前的一樁恩情。雲向涯對登仙一事比他更加上心,皇帝不急太監急地到處奔走替他找所謂恩公的消息找了兩百年,但依然是什麼痕跡都沒尋到。
雲向涯在意,願意折騰,他沒有意見,樂得看自己結拜的小弟天天爲自己操心斷腸。誰知道雲向涯這條青魚生來心善,一路爲他尋來覓去就算了,還對這紅塵裏的螻蟻充滿了熱心腸,他一個沒看住,這條魚竟然就因爲救人被人捉了去。
要不是之前他留了點心眼,在這沒心沒肺的青魚身上留了道靈光護體,這次這蠢魚怕是鐵定沒逃過被人收作已物的下場。他留着的禁制觸動,他一路尋過去,想着見到這條魚一定要劈頭蓋臉一頓教訓,卻沒想到真真見了,卻是他沒想過的場景。
雲向涯那抹青色的氣息所在的客棧火光四起,道路堵塞,四周除木料燃燒的噼啪聲,燒燬的門牆倒塌時發出的衰朽聲,再沒半分生靈所有的呼吸聲。皮肉油脂燒焦的味道混着和木材和鐵器烤透的臭味,地面上有着紛亂的腳印,門口牆裏全是已經失去了心跳的屍體。
如果不是因爲雲向涯留在白宿真那的本命玉佩未碎,他都要以爲他已經遭受不測。
雲向涯端坐在二樓的雅間裏。白宿真砸開已經因爲焦炭圍堵而推動不開的門扉時,他正呆呆地望着窗外,手裏捉着一隻竹條編的蜻蜓,聽到他破門的聲音,眼睛一亮,對着他脫口而出:“黎兄是你麼”
等這青魚看清了破門的人是白宿真,已經亮起的眼睛頓時暗了六分,嘴角的笑意也從甜變苦:“大哥。”
白宿真心中詫異,這傻魚弟弟見到他竟然是不開心“向涯你這黎兄難不成是新找的情人大哥千里迢迢趕來救你,你見了我竟然還不高興,對着我喊別人的名字,特忒無情了吧”
雲向涯不答,垂了眼把竹蜻蜓收了,從此再也不肯對他說半分那黎兄相關的詞句。白宿真雖心裏好奇,見他如此做派便也不多問,拉了人就打進了他新建的仙草谷,不顧雲向涯的反抗要他在谷裏好生養了足足五十年,這次鳳心種出才大開慈悲撈了出來。
他知道這黎兄與雲向涯必然有什麼他不知曉的事情發生,但是他並不是很在意。看雲向涯的行爲舉止,那黎兄必然是先前也在客棧之中,甚至之後有一定可能會折返來救他這傻弟弟。但是他勘測了周圍,並無仙氣或是妖力,方士的靈力也全無,這黎兄必然又是雲向涯惹的凡人,一筆紅塵債。
他這弟弟喜歡撿東西交朋友的習慣怎麼就不改改明明剛化形時也因爲輕信他人而被算計過,這麼多年來竟然一點長進都沒有,依然一顆赤子之心對人剖出,不懂半分欺瞞,半分險惡。
這良善過頭便是傻,他到底是懂還是不懂
不過這人總歸還是自己變相寵成如此,白宿真心裏也清楚。數落的話沒出口,就被自己嚥了下去,換成在心裏盤算再關上這傻弟弟幾年,或是扔進什麼勾心鬥角的地方讓他好好見識個透。
他不可能無時無刻護着他的。先前縱容,是有恃無恐,覺得自己定能護住這唯一的弟弟,但是隨着時間流轉,自己被天道所算,心魔關將來的預感越來越強。冥冥之中他總覺得自己算漏了什麼。
這鳳心種他是用不着,但是雲向涯用得着。抱着聊勝於無的心情,他帶着雲向涯去了柳河縣。
然後,他撞到了許宣。
一開始其實他並沒有注意到許宣。他化了女相一是爲了方便行事,女子不易被人猜疑;二是與本尊差別大,不易被人察覺真實身份。原先只是在巷內測算堪看來了柳河縣的修士,誰想到會看到那麼讓人忍俊不禁的一幕。
穿着一身藍白長衫的少年被多個修士糾纏,竭力迎合應承,婉轉拒絕收徒的邀請。臉上笑容還未撤下,一人離去便有一人接上,宛如海上的波濤浪花,一朵打下一朵捲上,少年一開始還能自然地擠出帶着暖意的笑容,時間一長也僵硬了眉眼,最後還趁幾個和尚沒看到,偷偷對着角落皺眉喘氣翻白眼。
少年身上的根骨確實是好,但是這個性格他更喜歡。
所以本該離去的他忍不住留了下來,甚至在少年歇息時忍不住出了聲。在少年擡頭的時候,白宿真很確定自己看到了對方眼裏的驚豔,雖說只有一瞬,便被對方熟練地掩蓋了下去,但是他卻不由得心情飛揚了起來。
白宿真覺得,他與這少年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