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九境輝光 >第12章 獨留青冢向黃昏
    已是孟秋時節,地處風雲境西北邊陲的紅狐狸村,村外的風景一片蕭瑟。秋桐樹葉隨着北風簌簌飄落,時令已經不允許溫暖的存在,大概是爲了表示對寒冷的尊重,人們紛紛加上了較厚的衣物。農耕文明的農忙時節剛剛結束,家家戶戶都收夠了糧食,再過幾天就是人族一年一度的中秋節了,整個村子都洋溢着歡喜。村東頭的老爺爺忙着含飴弄孫,街坊鄰居遇到的時候也都會給對方一個微笑,朝陽從地平線冉冉升起,開啓了紅狐狸村新的一天。

    晨鐘敲響的時候,村寨大門口的塔樓涼風拂面,一箇中年男人慢悠悠地晃上塔樓。他戴着一頂破舊的氈帽,穿着一身破舊不堪的甲冑,背上的那把擦得鋥亮的火槍,是百年前軍隊就淘汰的制式裝備。中年男人打了個哈欠,搓了搓手,從口袋裏抖出最後一撮菸葉,點燃了一支土煙槍。男人猛地吸了一口,抱怨了聲:“這鬼天氣,真冷啊。”

    李俊像往常一樣,帶一點烤的乾糧,一根菸槍,大清早出現在了村寨的小塔樓。這是李俊的規矩,無論颳風還是下雨,都不能壞了他的規矩。又是一個千篇一律的早上,幾個給村寨大門站崗的一個哨兵跟他打招呼:“李叔,起的早啊。”

    所謂哨兵不過是個好聽的稱呼,那些十七八歲的小夥兒,也是紅狐狸村樸實的農戶子弟,拿起鋤頭,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紅狐狸村村民。

    李俊哈哈一笑,“早嘛。”

    紅狐狸村的早晨還是比較美的。村子處在丘陵地帶,兩面環山,圍起村寨的是半圈城牆,城門就是村子的大門。這城牆看上去宏偉高大,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年風霜雨雪,即使是村裏最年老的老人,也沒法解釋這城牆是從何時修建的,小輩問起時,只說是很久很久之前,至於多久,就沒人知道了。紅狐狸村離最近的縣城都得走一個多月,幾十年前原本還有幾個鄰村,後來強盜肆虐,鄰村人一商量,覺得紅狐狸村不錯,一拍即合就全搬來住了。

    李俊彈了彈菸灰,眯起眼睛看向村外荒涼的遠山,秋日的陽光爲大地鍍上了一層亮黃。他又舉起老煙槍,長長地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口煙霧,煙霧還沒吐完,李俊便一陣咳嗽。

    也不知是看到了什麼,站崗的一個哨兵揉了揉眼睛,然後舉起和李俊同款的火槍,大聲呵斥道:“停下,什麼人”

    李俊不知發生了什麼,見幾個站崗的小夥子都下去了,想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兒。合計着自己閒着也是閒着,便也跟了下去。

    在村寨大門面前十步遠,一個年輕人和一個滿頭白髮的女人,被幾個站崗的哨兵包圍着,樸實的小夥子們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難免多看了白髮女人幾眼,哪知這女人竟然美得讓自己視線不願移開。跟這白髮女人一比,紅狐狸村的村花姑娘立刻變成了狗尾巴草似的存在,足足讓一衆哨兵失神了幾秒。

    白髮女人正是廿二嘉平,鐵打不動的一身白衣白裙,顧藏鋒站在她的身側,女人的懷中上還抱了一個包裹,宋北辰在包裹裏安靜的睡覺。

    看起來兩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差,但卻都是強弩之末。廿二嘉平憑着星辰露撐起來的那口氣,一直沒有倒下,顧藏鋒也一直在堅持,在鉅艦失去控制之後,他立刻帶着師父和嬰孩從鉅艦裏逃了出來,隨即遁入虛空,在虛空中用盡渾身解數,終於安全落地。

    值得慶幸地是,鉅艦雖然沒有回到港口,但是離顧藏鋒一行人地目的地很近,稍做休整,又經過半天跋涉,他們終於看到了紅狐狸村地大門。

    而此時,哨兵也看到了他們,那一聲大吼,把熟睡中的宋北辰嚇得一哆嗦。不過這個睡神連身都沒翻,繼續睡了過去。

    藉着大家失神的幾秒,李俊已經走到了人羣的中間,這一堆人裏,除卻幾個二十出頭的哨兵,就只有李俊是個中年男人。誰最具有話語權就更不言而喻了,顧藏鋒向前走了一步,臉上掛着恭維的笑容“這位大哥,能見見你們村長嗎”勞累過度的疲倦潮水般涌了上來,讓顧藏鋒看起來像是一個文弱書生。

    李俊看兩人身上沒有兵器,便溫和了下來。可是不拿行李,就很奇怪了,離紅狐狸村最近的聚居區足足要走六天,如果不是落難的旅人,那便是擁有空間法器的輝光師了。李俊沒有放鬆警惕,他沒有制止哨兵們用火槍繼續指着這兩個怪人,雖然對於李俊自己而言,那燒火棍似的火槍就只是個裝飾,他幾乎篤定這兩個人並非販夫走卒,冷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顧藏鋒剛想回答,廿二嘉平無力的擺擺手,虛空一招,也不知是動用了什麼空間法器,手上便多了一張玉牌,她對着中年男人笑了笑,盈盈笑意,吹面不寒楊柳風。

    李俊定睛看了一眼牌子,足足愣神了兩三秒,喫驚地丟掉了武器,然後撲倒在地,似是犯了死罪地臣子遇見了皇帝。

    哨兵小夥子過於稚嫩,畢竟從小到大接觸的都是樸實的紅狐狸村村民,見李叔嚇得跪下了,也不覺得自己拿火槍指着人家有什麼不妥,木樁一樣站在原地,似是很是不解,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叔怎麼被一張牌子給嚇慫了

    再看這玉牌,九境很普通地款式,瑩白髮亮,也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上面只有一個凹進去的“平”字。

    這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突然失聲痛哭,李俊結結巴巴地說:“大人,您可終於回來了。”後面的村勇經過一番懵逼之後,一個稍微機靈一點的小夥子似是想起了什麼,趕緊拉着自己身邊的夥伴跪了下去,小夥子們操着一口重重地鄉音,大聲道:“參加大人。”

    廿二嘉平也不去扶他,對年輕人們蹩腳的表現也不知可否。她彎下腰,微風使廿二嘉平地頭髮有些凌亂,白髮慵懶的飄逸。她伸出手指,摸了摸李俊地鬢角,兩鬢上的絲絲銀髮盡是時光走過的痕跡。

    “你老了。”廿二嘉平微笑,像是相識已久的舊人,

    “已經四十有二了。”李俊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

    廿二嘉平像是陷入了思索,又問道。“你父親呢”

    “家父薄倖,沒能等到您的歸來。”李俊傷心地說,豆大的幾粒淚珠從漢子的臉頰上滾落下來。這一哭便一發不可收拾,40多歲的大漢哭成了四歲的孩子。身後的哨兵已經喫驚的張大了嘴巴。廿二嘉平也不打擾,像是一個母親一樣摸了摸李俊的頭,男人哭了好一陣,良久才結結巴巴的說“九年前的家父就過世了,葬在了紅狐狸村墳場。”

    聽到這裏,站在廿二嘉平身側的顧藏鋒嘆了口氣,沒人注意到,他的眼角閃過一點溼潤。

    待李俊哭完,廿二嘉平示意李俊起身,環顧四周,古舊的城牆,日出的秋色,精壯的村勇,簡陋的火槍,又是那標誌的平淡語氣,問道:“你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承蒙夏安小姐照顧,我現在是紅狐狸村的安保隊長,一邊您歸來,順便幫夏小姐保護村莊。”李俊立刻站到廿二嘉平身側,專業的保鏢站位,讓人毫不懷疑,如果有一顆子彈朝廿二嘉平打過來,這個中年男人會毫不猶豫地用身體撲向子彈。

    “拿恆一大師來當村保安隊長,夏安就是在暴殄天物啊。”廿二嘉平沒好氣的道,“夏安這丫頭,恆一級別的輝光師在大明帝國足以當一個副軍長了。”

    “家父臨終前反覆強調,讓我要在紅狐狸村一直等您,我們李家上上下下二十五代人追隨您走南闖北,出生入死,怎麼能在小人這裏壞了規矩,我李俊要是爲了錢財,爲了名利,哪還有臉面對列祖列宗。”

    李俊陪着廿二嘉平往前走,李俊十六歲那年廿二嘉平就把李家父子安置在這裏,如今二十五年時光荏苒,堅守從來比言語更有說服力。

    “能帶我去你父親墳前坐坐嗎”廿二嘉平開口,卻提了一個讓李俊些許喫驚的請求。

    紅狐狸村的墳場修建在北邊的山坡上,離村寨大門不遠不近,畢竟是上了年紀的古村落,在漫漫歲月中留下的好多好多墳墓,數百代更替下來,數量就有些恐怖了。放眼望去,北坡上大大小小的峯巒起伏,每一個起伏的下面,都埋藏着一位紅狐狸村村民的遺骸。

    所有的墳墓都圍繞着一株古樹,至於這古樹的年紀,大概和古城牆一樣古老,畢竟列祖列宗的墳墓就在古樹邊,村裏人都對這古樹敬若神明,修剪幾個枝丫都得一番祭祀,誰要是動了砍伐的心思,那基本上可以被在村廣場亂刀砍死了。

    那是一座普通的墳,迎着村口的方向,晨光灑下滿目的金黃,朝露在葉尖晶瑩發亮。荒草悽悽,它坐落在所有墳墓的外面,孤單又別樣。

    二十五年前,一個叫李世舁的中年男人帶着十六歲的李俊走入了紅狐狸村,在村民的冷眼與熱情中度過了人生最後的十五年。

    除了一年都看不着幾次的夏安小姐之外,村裏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的從前的一切,原本修爲駭世的李世舁沒再修行,他成了一個真正的山野村夫。

    他一直在等待那位大人的歸來,最終還是沒敵過蹉跎歲月。李世舁刻好了自己的墓碑,被李俊親手插進了大地。

    他等待的這個人終於來了,在一個秋日裏的早晨,秋風微涼,朝陽明媚,卻只獨留青冢向黃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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