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遠征軍統領,下至每一個普通士兵,每一個人都清楚了當前的局勢:遠征軍被包圍了。孤立無援,糧草斷絕。
從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分析,包圍他們的庫吉特人,頂多不會超過500人。但就是這500人,完美地完成了對兩千對人的戰略圍困。
包圍,並不是讓士兵們手拉着手,圍做一個圓圈,把敵人物力困住。
就像遠征軍現在所面臨的窘境:數量不明、來去如風、神出鬼沒的庫吉特遊騎兵,把進出孤城的所有道路切斷,使之失去與外界的一切聯繫,並耗空城內補給。並通過騷擾、恐嚇、誘降等心理戰,一步步瓦解遠征軍的鬥志。
不戰而屈人之兵。
統領終於恍然大悟,明白了這座孤城就是庫吉特人的圈套,而且是一切圈套的核心!
在此之前,統領一直以不費一兵一卒佔據古城池而沾沾自喜,現在才醒悟過來,這是庫吉特人“溫水煮青蛙”的毒計。
如果沒有這座堅固的城池,遠征軍的選擇反而會很多,他們可以繼續前進,步步爲營,深入草原深處,“掏心”;或者他們可以調頭回國,安全退出大草原,雖然無功而返,起碼可以保存遠征軍實力,以待捲土重來。
固若金湯的古城池,堅定了遠征軍必勝的信念。統領的計劃就是以此爲跳板,等援軍和補給運到之後,秣兵厲馬,直掏庫吉特心臟。這樣,大帝國就可以打個漂亮的大勝仗,從此一勞永逸,永遠消除草原遊牧民的威脅。
就這樣,他們白白浪費了整整兩天兩夜的寶貴時間。
現在,他們除了呼吸,再也沒有多餘的體力可供行軍、打仗了。
這座孤城,就是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就是庫吉特人爲青蛙準備的溫水鍋。
一切都太晚了。
城外,庫吉特人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再也不用打游擊了。地平線上涌出至少800多庫吉特騎兵。
這800多庫吉特騎兵,是貓;城中近兩千人的遠征軍,是鼠。
在貓鼠遊戲中,貓不會一口把老鼠咬死,而是像玩兒毛線球一樣,把老鼠玩弄於股掌。最後,當老鼠疲憊不堪、體力不支,而貓咪也終於覺得索然無味的時候,纔會給老鼠致命一擊。
多日的周旋,總要有個了結。
十幾個庫吉特騎射手手挽弓箭,跑到城下,彎弓搭箭,向城內射出幾十支信號箭。
這些箭矢明顯不是爲了殺傷敵人,每一支箭身上都捆綁着一封書信,外面用顯眼的紅繩捆紮、系花結,以引起敵軍注意。
“庫吉特人來信了!”
士兵們強掙扎着,紛紛上前搶拾這些箭支,以爲這裏面是庫吉特人開出的停戰條件。
“尊敬的克莉絲汀女士:
我軍一路勢如破竹、披荊斬棘,輕鬆攻取了蠻夷重鎮——拉那。草原匪患平息在即。我部奉元帥之命,迎接援軍與補給。屆時,我們的旗幟將插遍整個草原。
請爲我沏一壺花茶,洗去我的征塵。
——你的帝國騎士,瓦爾特男爵。”
是庫吉特人從陣亡的帝國騎兵身上搜出的家信。
有寫給未婚妻的,有寫給父母兄弟的,也有寫給兒子、女兒的。
字裏行間,都流露着勝利的喜悅。看得出來,他們每個人都以爲戰爭很快會以勝利而結束,他們會高唱凱歌,踏上返鄉的路,他們會以英雄的姿態,出現在帝國首都的皇家廣場上,接受着帝國首都市民的鮮花、飛吻和歡呼。
每一封書信的背面,都畫有同樣一幅畫、留有同樣一句詩:
畫中,一個美麗漂亮的帝國少女,坐在牀頭,對鏡梳妝,與之對應的,是荒涼的大草原上,一具腐爛、落滿食腐禿鷲的屍體。
中間一句詩,把兩個畫面分隔開:“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展信的士兵失聲痛哭,大家爭相傳閱着這些陣亡戰友的家信,無不痛哭流涕。
城外,忽然傳來了家鄉的歌謠。
遠征軍知道,那不是到來的援軍,而是庫吉特人唱的。
在帝國有過服役經歷的庫吉特兄弟,帶頭高歌,曾經作爲帝國僱傭兵的庫吉特人,也高聲附和着,全是帝國的歌謠:
“我的家在蘇諾,烏梅雅河上,那裏有滿山遍野大豆高粱……”
孤城中,哭聲一片,全軍將士,嚎泣之聲不絕於耳。
老統領已經老眼昏花,他用盡力氣,保持了一動不動的坐姿。他掐算着,即便現在援軍和補給已經踏進了草原,等他們把補給送到的時候,遠征軍也早餓死了。
作爲遠征軍元帥、大統領,他老人家都已經兩天沒喫東西了。士兵們普遍已經餓了四天。
整整四天,水米未粘牙。
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統領們最後一次召集了全軍。
兩千將士們看到,年老體虛的老統領,像一尊雕像一樣,巍峨不動,絲毫不失往日威嚴。
“孩子們,今天,我們將魂歸故里;今夜,我們將在天堂飲宴。我們捍衛了帝國的尊嚴,我們維護了帝國的榮耀。我們都將以英雄的榮譽永載史冊。孩子們,讓我們也唱起軍歌,拔出寶劍,用實際行動,告訴這幫蠻夷野人——我們是——帝國勇士!”
士兵們眼含熱淚,齊聲高唱:“我們再見吧,親愛的媽媽,請你吻別你的兒子吧!再見吧,媽媽,別難過、莫悲傷,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再見了親愛的故鄉,勝利的星會照耀我們……”
老統領手握座椅扶手,克服着眩暈,緩緩起身,“開城門——全軍出擊!”
“吱呀呀——”城門緩緩開啓。
兩千帝國勇士如決堤之洪水,他們高歌着、嘶吼着,視死如歸地衝向800庫吉特騎兵。
據後來的倖存者回憶,那一刻,天空很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