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雖然從未鬥過茶,但在費良田的茶坊裏幹了那麼長時間,早就無師自通,明白水溫與茶湯之間的關係,而且,這些白芒是她親手炒制的,農家炒茶,不用任何鐵器,用的就是手,是用手捏着茶芽在鐵鍋裏翻炒對葉片水性與溫暖的關係瞭如指掌脫水的最佳溫暖,其實就是茶葉吸水的最佳溫度。林巧不用溫度計,她的手感牢牢記住了水溫
水溫正合適
林巧端起水瓶,將水嘴對着茶壺,就要加水。
全場一片驚呼
茶壺中還沒有加茶
衆人萬萬沒想到,那林巧貌若天仙,卻是對沏茶一竅不通她竟然忘了加茶,先把水兌入茶壺這種低級錯誤,不要說是放在黃水凼這高檔會所裏鬥茶的盛會上,就是尋常百姓家裏喝茶,也不會犯這種錯誤衆人一片嘆息:
“唉可惜天仙一般的姑娘卻連茶都不會沏”
“家裏太窮了,估計她根本就沒喝過茶。”
“窮也就罷了,何必非要強出頭這可真丟人的”
“怪了那鄉下小子林銳說起茶來頭頭是道,可他姐姐卻是一竅不通”
鄔金水急了,叫道:“三姐,別忙着加水,先放茶先放茶”
李美桃原本羞得無地自容,忽見林巧出了這麼大一個狀態,頓時來了精神,喊道:“鄔金水,你叫什麼叫你這是作弊什麼茶仙,連泡茶都不會後面就不要比,直接認輸算了”
卻聽邱瑭說道:“林小姐從未參與過鬥茶,一時緊張,錯了次序,卻是情有可原,我看沒關係,請林小姐從頭來過就是了”
那邱瑭是個色中餓鬼,見到美女就丟了魂。原先,把個柳青青當寶貝,言語客氣,姿態卑下。自從見到林巧,魂都沒了,氣走了柳青青,卻是毫不在意,全部身心都在林巧身上。立場也發生了重大轉變,原先,是想通過鬥茶逼迫林家姐弟出醜,現在,見林巧出錯,卻趕忙跳出來爲林巧打圓場。
林巧出了這麼大狀態,正和邱佔奎之意,卻聽自己的兒子要林巧重新來過,他對自己這個寶貝兒子的心思瞭如指掌,心中暗罵邱塘小色鬼,狠狠瞪了邱塘一眼,喝道:“鬥茶一經開始,就是開工沒有回頭箭,豈能更改”
林巧對衆人的話充耳不聞,水壺三起三落,將水注入茶壺中。
衆人一片嘆息:“這丫頭不懂茶道也罷了,怎麼這麼倔強,不聽人勸,這下改都沒法改了”
邱佔奎向着裁判席喝道:“林小姐茶道出現重大錯誤,比賽應該到此爲止”
黃永祥也是一臉尷尬,且不論本場鬥茶,單說黃水凼乃是茶商會所所在地,萍水縣最爲高檔的茶樓,居然出現這樣的低級錯誤,這要是傳出去,他也沒臉面。
斑斕也是搖頭,林巧相貌端莊,舉止得體,本是萬里挑一的絕佳美人,可惜長在山中,沒見過世面,當着這麼多人,出這麼大紕漏。邱佔奎要終止比賽,也是在理。
只有路茗傳始終閉着眼睛,對現場發生的事不聞不問。
卻聽林銳說道:“傳統意義上的鬥茶,有鑑茶、碾茶、煎水、調膏、擊拂、品茶湯,六個環節。 到了現代,茶的製作工藝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從宋代的茶餅,發展到現在的茶葉。碾茶這一道程序,自然就省了,調膏這一說也不成立了。所以,現代鬥茶,斗的是四樣,茶色、湯色、湯花、口感。各位,我三姐先加水後加茶,請問,哪裏就錯了大家可要搞清楚了,這是鬥茶,不是鬥茶道”
衆人面面相覷,林銳這話說的,很是強詞奪理,可卻也沒說錯。茶、水的先後次序,其實屬於茶道範疇。鬥茶最終要比的是茶湯。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先加茶後加水,是要用水的衝擊力,將茶葉翻騰激活,可以最大限度地浸取茶中精華,提升茶湯。而先加水後加茶,卻達不到這樣的效果,所以,林巧這樣做,其實就是不懂茶後面的程序做不做,大家都能猜得到,那茶湯肯定好不了,口感更不用說了
衆人議論紛紛,都說林銳強詞奪理,只有路茗傳閉着眼睛,卻是微微點頭。
黃永祥說道:“林巧次序有待商榷,但不影響鬥茶林小姐,請繼續。”那黃永祥是個老江湖,見路茗傳態度曖昧,就沒把話說死,只是說“有待商榷”,沒說林巧錯了。而且,他也不希望白芒就此敗下陣來,雖然白芒獲勝的機會渺茫,但也不能讓邱家勝的這麼輕鬆。
林巧拿起鑷子,輕輕捻起一片白芒,將鑷子探入茶壺中,小心翼翼地貼着水面鬆開。
“小家子氣”邱佔奎一聲冷笑。
李美桃也是跟着起鬨:“真是窮到家了,誰家加茶是一片一片加的忸怩作態,真是賤人矯情”
雲朵聽李美桃言語刻薄,只得搖頭不語,卻是打定主意,從此之後,退出三朵金花,不再與李美桃爲伍。
衆人也覺奇怪,林巧的確是有些小家子氣,可這又是何必呢如此看來,白芒茶品不行,茶仙子又不懂茶,這場鬥茶的勝負已經沒了懸念。只是,鬥茶在程序上還沒結束,大家只得耐着性子看下去。
忽聽有人一聲驚呼:“茶壺,快看,茶壺”
衆人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茶壺上。
用於沏茶的茶壺,是玻璃的,完全透明,大家能夠清楚地看見茶葉在水中的起落。
只見那片葉片捲曲的白芒入水後,急速下沉,沉到大約一半水位的地方,那捲曲的葉片,如同蓄積了力量一般,猛然舒展開來,隨着葉片舒展,一道淡淡的白光如銀屏炸裂一般,破水而出,白光涌上水面,蕩起一圈漣漪。
“湯花”有人驚呼
衆人猛地反應過來,齊聲驚呼:“湯花當真是湯花”
林銳說的沒錯,傳統鬥茶裏,除了茶色、茶湯、口感之外,還有湯花一說。
但是,萍水縣歷年鬥茶,都沒有鬥過湯花。
原因很簡單,沒有人能沏出湯花來不管是多麼名貴的茶品,不管是多麼高明的茶道高手,都沏不出湯花來
久而久之,人們想當然地認爲,根本就不存在所謂湯花,或者說,湯花只是湯色的另一種表達方式而已。
而今天,衆人見到白芒葉片舒展蕩起的湯花,才如夢初醒湯花是存在的,只是,衆人不懂湯花技巧而已
卻見林巧臉色淡然,再次用鑷子拈起一片白芒,輕輕放在水面。
這一次,滿場人都是凝神定氣,雙眼死死盯着那一片入水白芒,一眨不眨,生怕錯過了那湯花驟起的一瞬間。
和上一片一樣,白芒入水後迅速下沉,到了茶壺中央,就如同鼓足了一股勁一般,猛然綻放,舒展開的白色葉片激起一道白光,在光線下展出五顏六色,水面上,乍現一圈漣漪。
林巧永鑷子一連放了八片白芒,茶壺中,水光四射波光盪漾,水面上,一圈圈漣漪蕩着五顏六色的光芒,前赴後繼,相互疊加,如同是牡丹盛開,層層疊疊,無窮無盡。
直到林巧加入第十片白芒,一個玻璃茶壺,已然成了一朵盛開的牡丹
衆人全都看呆了。
許久,白芒蕩起的湯花漸漸平息,壺中水波不興,歸於沉寂,顯露出丹青色的湯色來,如凝碧一般。
全場鴉雀無聲。
良久,終於有人說道:“張力那是白芒的張力”
“是捲曲的葉片,受水後舒張開來那葉片有力度”
“別的茶不行,只有白芒,白芒的葉片有筋”
“光有筋也不行必須要水溫合適要在瞬間吸飽水分,纔能有這樣的力度溫度高了,就把筋燙死了,溫度低了,吸水速度慢,那就軟綿綿蕩不起湯花了”
“所以,要沏出湯花,只能先加水後加茶人家沒做錯,錯的是我們”
“今天是真長見識了,當真是有湯花的要不是這一對鄉下姐弟,咱們就把老祖宗的東西搞丟了”
“豈止是湯花,茶壺裏波光閃爍,五彩繽紛,這才叫湯色怪不得人稱白芒,原因就在這裏茶色、湯色、湯花、口感四樣,岫巖只是佔個茶色,湯色湯花都輸了”
“要說茶色,岫巖也不見得贏了白芒葉片捲曲,才能盪出光芒和湯花這原本就是白芒的特點白芒入水後的茶色,比岫巖不知道高出多少來”
“那茶色簡直就是晃眼睛岫巖全輸了”
姜盈盈坐在頭排,也懶得回頭,高聲叫道:“剛纔說人家賤人矯情的人,自己自覺一點,站出來,本小姐懶得去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