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斜陽曬的人懶洋洋的,斥候回來了。
其實不用他回來,望哨已經看到了那些。
“沈縣公凱旋,敲鐘敲鐘”他興奮的叫喊着。
十餘騎在前方高速疾馳,靠近城牆後,馬背上的宋軍驕傲的道:“我軍凱旋”
城頭上的宋軍奮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前,喊道:“好漢子”
“鐺鐺鐺”
鐘聲迴盪在保州城城頭,城中的軍民都被驚動了。
韓琦昨晚又沒睡覺,可沈安依舊沒回來,此刻他坐在城頭下面,椅子後仰抵着城牆,雙腿懸空嘴角的口水都流出來了。
聽到鐘聲,韓琦睜開眼睛,抹了一把口水,喊道:“何事敲鐘”
城頭有人喊道:“相公,沈縣公回來了”
韓琦一下就蹦了起來,喊道:“開城門,打開城門。”
城門大開,他疾步走了出去,站在門外放眼看去,就見烏壓壓的一片人
“怎麼像是百姓”
漸漸的,那些人靠近了,有人喊道:“都是百姓”
韓琦踮腳看去,就見數千百姓逶迤而來。
他們拖兒帶女,老人坐在大車上,看着混亂不堪。
“這是哪裏的百姓”
韓琦還在愣神,沈安已經來了,他下馬喊道:“這便是韓相,他得了消息,親自來迎接你等了。”
這些淶水漢人見到韓琦,不禁都興奮了起來。
“見過韓相公。”
大宋首相竟然來迎接我等,看來以後的日子會很好過啊
韓琦看了沈安一眼,心想這是怎麼回事還有,老夫怎麼來迎接他們了
沈安上前,笑容滿面的低聲道:“他們是淶水的漢人”
瞬間韓琦就明白了,他微笑道:“北地是大宋的北地,此戰之後,遼人定然喪膽,大宋收復北地之日不遠了,你等此刻迴歸,這便是明大義,識大體官家會歡喜,大宋軍民會歡喜”
這就是馬骨頭
北地漢人對大宋沒什麼歸屬感,而以後要攻伐北地,漢人的立場很關鍵,否則就算是收復了幽燕之地,可那些漢人敵視大宋怎麼辦
到時候漢人反而成了對手,而不是助力,這不是大宋君臣所樂意看到的。
於是淶水漢人就成了第一塊馬骨頭,被沈安和韓琦花了千金給買了下來。
“快,去弄了熱湯餅來”
韓琦走進了百姓的中間,噓寒問暖,笑的和彌勒佛差不多。
“這孩子”
一個三歲多的孩子衝着韓琦伸手,韓琦沒有絲毫糾結就把他抱了起來,還順手把他的鼻涕抹了去,笑道:“這孩子一看就是漢兒的種,聰明。”
孩子的母親有些怯,“是啊是聰明。”
沈安走過來說道:“遼人學了漢人的東西,卻沒學到精髓,咱們千年傳承的好東西還在呢,就刻在骨髓裏,千年不忘。”
韓琦點頭讚道:“是啊那些口口相傳的東西可不能忘”
他隱蔽的把手指頭上的鼻涕抹在了沈安的衣角上,說道:“都進城去歇着吧,回頭喫飽了好生睡一覺,咱們過幾日就回京。”
“回京”
這些百姓有些慌,沈安安撫道:“官家仁慈,怕是會見你們一面,這可是榮幸。”
等這些百姓進城後,後續的大車來了,上面全是人頭。
那些人頭有些齜牙咧嘴,有的還保持着驚訝
這些人頭都被石灰裹了一遍,可即便是如此,當一陣風吹來時,一股子莫名的味道襲擊了韓琦和他身後的人。
“嘔”
這個味道很古怪,大抵你在別處不會嗅到類似或是想同的。
韓琦回身,皺眉道:“有什麼好吐的殺敵不見上前,見到人頭就吐,那你等來這裏作甚難道是來郊遊的”
那幾個乾嘔的官員都擡頭強笑,可面色煞白,就像是剛發現自己意外懷孕的女子一樣。
韓琦回身,咽喉涌動了幾下。
殺敵很爽,但之後他獨自躲在屋子裏差點把腸子都吐了出來。
此刻聞到這股子味道,韓琦覺得自己的晚飯可以省下了。
“韓相,此戰我軍一路斬殺敵軍兩千九百六十三人,屍骸太大,就把人頭給弄來了。”
沈安說的很是平常,可韓琦卻打個寒顫,“你又要築京觀”
沈安點頭,一臉理所當然的道:“那麼多斬獲,不築京觀浪費了呀”
“你”韓琦一臉糾結,“你這前世莫不是殺人魔王動輒就築京觀,汴梁的那些外藩使者提及你時都是一臉的驚懼,這樣下去可好”
“好啊”
沈安樂了,“那些都是畏威不畏德的,某寧可讓他們畏懼,也不願意讓他們不過某也能讓他們喜歡啊”
韓琦痛心疾首的道:“你還年輕,要學會和光同塵,不要標新立異,築京觀這等事駭人聽聞,你弄了這麼多這次讓老夫來吧。”
沈安愕然,旋即說道:“某都想好了”
他都想好了怎麼弄,可韓琦卻老不要臉的橫插一手,這算是什麼事嘛,“還有那些屍骸都要挖出來呢,很醃,您怕是受不住。”
“咳咳”
韓琦乾咳幾下,不屑的道:“都硝制好了。”
臥槽
老韓竟然早有準備
沈安不禁對他刮目相看了。
隨後就是築京觀。
這等事兒當然是俘虜做,當巨大的京觀成型後,那些俘虜跪在地上嚎哭着。
這對於敵軍來說是震懾,對於自己人來說卻是鼓舞。
大宋軍民站在京觀前,神色振奮。
“韓相,京觀石好了。”
一塊巨大的京觀石被拉了過來,韓琦走過去,“筆墨”
有人送上筆墨,韓琦拿起,略一思忖,就下筆。
今日始,大宋立
隨後就是一連串的頭銜,最後纔是韓琦的名字。
他擲掉毛筆,回身道:“以前大宋面對遼人要彎腰,此戰之後,大宋的腰就立起來了。”
百年輪迴,大宋從今日起便站起來了。
“今日始,大宋立”
“大宋這就算是立起來了”
“耶律洪基吐血,派了數萬大軍來偷襲也被咱們擊敗了,大宋這不就立起來了”
“那那以後咱們就不怕遼人了”
“怕個屁下次遼人再來,就砍死他們”
“對,咱們那麼多人,十人砍一人,遼國有多少人夠咱們砍的”
“哈哈哈哈”
軍民都在笑,暢快的笑。
韓琦嘆道:“這便是民心士氣,就是用一次次的勝利鑄成了,這股氣不可泄,不可打壓如此十年後,大宋上下當會煥然一新。”
漢唐時,屢戰屢勝讓百姓心氣很高,那時候的漢人自信滿滿,不懼怕任何挑戰。
可大宋開國百年一直被打壓,直至此刻才漸漸開始站起來,殊爲難得。
有人來稟告道:“韓相,沈縣公,此戰我軍前後斬殺遼軍一萬三千五百三十二人繳獲戰馬六千四百零一匹其它刀槍等若干”
“好”
韓琦大笑道:“一萬三千餘人的斬獲,遼軍不過二十餘萬精銳,耶律洪基可會心疼定然會,哈哈哈哈”
遼人號稱百萬大軍,可真正的常備軍和精銳也就是二十多萬,其它的還得臨時徵召。
所謂百萬大軍,這就是恐嚇。
“遼人會動員。”沈安分析道:“耶律洪基一旦決定要和大宋全面決戰,就會動員,會從草原上招募那些兇悍的部族”
這是必然的,此刻的遼國對草原的統治還很穩固,一旦招募,那兵力就多了去。
“大宋可會怕了嗎”
韓琦自信的道:“那些部族招募來的兇悍倒是兇悍了,可一旦幾次敗北,消息傳回去,草原就會沸騰起來,那些部族會不安分,想脫離了遼國自立到了那時,大宋將會北上滅國”
遼國對草原的統治並不寬容,不過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草原上的反抗頻率和賦稅的強度成正比。
沈安看着韓琦,心中頗爲震驚。
在以後,隨着遼國內部的越發腐敗糜爛,對賦稅的需求越發的大了,於是草原就成了他們的寶庫,不斷增加賦稅,不斷索取珍奇異寶。
壓迫過甚,自然會引發反彈,女真人就反彈了,一路橫掃遼國,建立金國。
“韓相高見。”
沈安這話說的真心實意。
難怪歷史上的大宋雖然頹廢,卻能保持和遼國的和平局勢,就是因爲有這麼一批重臣在掌權。
他們能看到大勢,哪怕目光不夠深遠,可依舊能維持住均勢。
及至王安石後,司馬光上臺,大宋漸漸病入膏肓,再無挽救的機會。
韓琦目光炯炯的道:“到了那時沈安,大宋滅遼老夫怕是在宰輔之位上看不到了,可老夫希望能在死之前去幽州看看,可成嗎”
“成”
沈安認真的道:“必然能成”
韓琦大笑起來,舉起了右手。
沈安也舉起了右手。
雙手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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