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北莽羣山傳音可是很費心神的事,不是用來和你閒聊的”母龍對於馬瑞的糾結毫無興致,懶散道:“以後有機會再聯繫你。”
聽起來像是單向的長途電話,馬瑞只能被呼,而且完全無法迴避。這種感覺比改造了心臟和氣脈還要令人不快,就好象一個領導時不時會出現在你的背後檢查工作進度。
沒等馬瑞提出抗議,母龍的聲音便從腦海中消失,換來馬瑞連續呼喊了幾聲“喂”,卻再沒有得到迴應。
跌宕起伏的羣山中很難看到日落,只能從西邊的彤紅晚霞分辨時辰。
一個白天幾乎都在睡覺,馬瑞有些意興闌珊,心情複雜地往竹林住處走去。嘴裏一路唸叨着大乘之境、氣脈、心法之類的關鍵詞,像是在琢磨某種可能性。
剛拐過彎,密集的敲擊聲和鋸木聲便涌進腦海,令人發狂的噪音打斷了馬瑞的思緒。
遠遠看向住處,已經有一幫人圍着那寧家姐弟的誇張竹樓,吵吵鬧鬧不知在說些什麼。
早上離開時,馬瑞的竹屋隔壁還是一棟類似炮樓的三層竹屋,沒想到晚上回來,發現這三層竹屋居然向四周伸出四間耳房,遠遠看去就像一個“丁”字立在竹林之中。
伸出的耳房中有一間就懸在馬瑞的竹屋頂上,看起來有些怪異,令人略感不安。
走進一些,發現下方這些人圍在一起,正在討論這所新建竹屋的安全性和必要性,以及是否違規。
那位胡先生也在現場,冷冷盯着正在施工的竹樓,臉色已經非常不善,面若沉霜,生硬責問道:“我何時同意過你們搭建如此僭越的住所”
胡先生已經開始後悔,爲什麼同意對方改造竹屋引來如此頭疼的後事。
“胡先生可是說笑了”寧月陰面帶自信的微笑,左手撫着右手背按在腹部,長裙裹住曼妙身段輕微前傾,看起來溫文爾雅知書達理,言辭之間卻愈發讓胡先生火氣上升:“小屋完全按照您的要求,既沒有越界,也沒有搭建竈臺,又不曾超過三層,何來僭越之說”
“小屋”胡先生眉毛都飛了起來,怒斥道:“這耳房已搭在了別人頭頂,居然還說沒有越界”
這女人口中的小屋雖然還未完工,但這棟三層小樓已經鶴立雞羣,儼然成了地標性建築。
“耳房不曾接觸地面,又怎可論越界”寧月陰搖搖手指,慢條斯理解釋道:“樹木有冠乃是天理,樹栽於界內,生冠焉能算越界屋既然以木爲材,形似冠頂也算順應天理。”
居然將人造的上大下小建築類比自然生長的樹木,可見寧家姐弟在這個問題上花費了巨大的心思和決心。
“強詞奪理”胡先生咬牙指着三層樓的頂,手指不住顫抖,氣急敗壞吼問:“那三層之上爲何還要加蓋”
“那可是閣樓啊,胡先生。”寧月陰笑得謙卑而恬靜,彷彿在同情胡先生的見識短淺,溫柔反問道:“閣樓怎麼能算一層呢”
通常情況下,閣樓因是斜頂,不算單層,但顯然寧大小姐這番解釋只是託詞。
“簡直豈有此理”胡先生瞪眼睛吹鬍子,明知道對方信口胡言,卻又無法辯駁,一張本就陰鬱的臉幾乎成了墨色。
周圍人大多是幫着胡先生的,言辭中都在聲討寧家姐弟行爲的惡劣,有婉轉一些的好言相勸,有憤憤不平地厲聲指責。
寧月陰根本不搭理這些人,輕咬皓齒眼波含淚,倒似自己委屈異常,只說要找茶山院長來主持公道。而弟弟寧日陽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打着哈欠,場面就此僵持住。
關於茶山院長這一點馬瑞倒是有幾分好奇,之前聽那位李正執事介紹過,無量山大體分四個管理等級,執事、院長、真人、天尊,這些稱謂並不以實力強弱劃分,只代表職責範圍。
原本馬瑞以爲胡先生即是茶山院長,沒想到其實同樣爲執事,只不過幹了許多年,經驗和資歷老道,總領了茶山大小事務。院長則另有其人,但很少管事露面,此刻寧大小姐顯然知道這些算不得祕事的小關節,以此作爲達成目的的藉口。
前世大文豪魯迅先生曾提出一個開窗論,說如果嫌屋子暗,想開個窗戶,大家一定不會允許。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那麼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所以提出激烈的主張,其實是爲了達到淺層次的要求。
昨天這位寧大小姐在提出改造竹屋的同時,還提出要增加一名助理這種過分要求。雖然過分的要求當場被胡先生回絕,但竹屋改造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而且接着從寧家及時拿出萬金認罰來看,這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今天寧大小姐使用了同樣的套路,三層帶耳房的竹樓已經明顯不合規矩,可是她卻肆無忌憚的妄圖再加蓋一層。其實這一手恐怕只是掩人耳目,故意將矛盾激化引到閣樓問題上,以至於周圍人反而忽略了那違建的耳房。
“哎你回來了”胡先生現在已經抓狂,亂了陣腳,一眼看到走近的馬瑞,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氣勢洶洶要替馬瑞打抱不平:“這對姐弟把樓蓋到了你的屋頂,你可有不滿”
苦於職權受限,胡先生不敢動粗強拆,同時也不想直面那位中垣的寧院長,只能借伸張正義之名處理。而伸張正義總要有個由頭,馬瑞作爲“直接受害者”,身份顯然最爲妥貼。
在啓源大陸,或者說所有人類社會中,尊卑地位差異在各方面都有體現,其中住宅空間無疑是重要的衡量標準。
通常來說,高層建築中,一定越高代表地位越尊貴,比如酒樓妓院中,越高則代表越高消費。住宅之中,不用說樓上放置馬桶會讓樓下“屎”到臨頭之類的邪乎說法,就算平白無故讓人“踩在腳下”,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只要馬瑞點頭表示不滿,胡先生便有理由“主持公道”,該拆就拆,好歹算秉公執法。
沒想到馬瑞搖搖頭,淡淡道:“無所謂。”
這不但超出胡先生預料,就連寧家姐弟也投來驚奇的目光。
馬瑞聳聳肩,前世買不起別墅的他一直住在樓房裏,樓上樓下的也沒什麼風水講究,只要這竹樓不塌,對馬瑞來說毫無影響。
“你怎麼甘居人下”胡先生恨不得這位苦主跳起來罵街纔好,沒想到對方如此淡然,或者說如此不思進取。
馬瑞只覺得荒謬,況且腦中還想着氣脈的事,根本不想糾結這個問題。
“既然不影響他人,又附和要求,寒舍建成後還請各位賞光,常來常往”寧月陰哪會放過這麼個絕殺的機會,當即一步定性,堵死胡先生的後話。
“不影響他人可是不合規矩”胡先生尤不甘心,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能不能建,合不合規矩的事,而是臉面問題
“若是胡先生堅持,那這閣樓也就作罷。”順杆子往上爬是本能,而藉着樓梯下坡則是本事,寧月陰見好就收。
四間耳房都敲定了,誰還在乎一個小小閣樓不如賞個面子,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胡先生憋着一肚子氣忽然就泄了,即便此刻已經意識到上了當,可是衆目睽睽下也收不回話,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還是讓他們建完吧。”馬瑞歪着腦袋打量打量竹樓,幽幽勸了一句。
胡先生聽了幾乎要吐血,這年輕人的骨頭到底有多軟爲了不得罪寧家,居然如此無恥
衆人也紛紛搖頭,這人註定給人家當狗,跪習慣了站不起來。
寧月陰微微蹙眉,眼神似笑,暗歎這位熱衷收藏女性內衣的變態鄰居似乎還挺順眼,至少識時務。
寧日陽投來的眼神則更加鄙夷,甚至有些失望,與這樣的軟骨頭做鄰居好像太掉身價。
馬瑞則完全沒想那麼多,遙遙以手做桶狀,上下比劃了一下,嘟囔道:“你們不覺得這樓看起來像根雞雞嗎”
傍晚的竹林靜得像是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