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蘊意手上搖晃着的撥浪鼓並未停滯半分,她瞧着被逗樂的儒兒,並不十分在意的說:“快到晚膳時分了,夫君必定會回來。”
蟬衣見香爐裏的枇杷香燃盡了,連忙添了一些。
儒兒近來總是咳嗽,幼童又不願喝藥,吳大夫給宋府的大夫支了一個招,便是用枇杷枝葉做香膏來。
枇杷枝葉的藥性不強,又做成香膏化爲煙霧,幼兒不知不覺間從口鼻吸入,可以緩緩而治。
“夫人,晚膳好了。”丫鬟過來傳了一聲,小廚房都備好了菜,只需曾蘊意傳一聲便會陸續端上來。
撥浪鼓的聲音一頓,隨後又響了起來。
蟬衣掀開珠簾,望了一眼正在與儒兒玩的曾蘊意,她背對着蟬衣,蟬衣瞧不見她臉上的神色,只聽她道:“用膳吧。”
蟬衣本想說不等大人嗎可她不知道爲何,有些不敢說話。
蟬衣便應了一聲,走到門外朝院門外張望了好一會子,也沒見到她期待的那個身影。
“叫小廚房上菜吧。”蟬衣吩咐道,小丫鬟領了令就去了。
小廚房今日的菜做得精妙,有一道松仁炒雞塊是曾蘊意自閨中起就愛喫的菜,可她今日也只夾了兩筷子。
她只用了小半碗的米飯,就讓人把飯菜都撤了下去。
儒兒被乳母抱去了,曾蘊意讓人端來了一小筐的枇杷枝葉,用一把纏了軟布的剪子細細修掉一些乾枯的枝葉。
蟬衣多點了兩根蠟燭,室內變得明亮了一些。
曾蘊意麪容平淡,瞧不出喜怒,屋裏屋外都很安靜,只聽見剪子剪斷枇杷枝的聲音。
蟬衣聽着這聲音只覺得心裏有些發毛,“蟬衣。”曾蘊意突然開口,嚇了蟬衣一大跳
“夫人,有什麼吩咐嗎”蟬衣忙道。
“你說,我是不是太蠢了些”
曾蘊意停下手裏的動作,呆呆的目視前方,“柔衣是我硬塞給夫君的,稚兒也勸過我,夫君也說不必。誰也沒有逼我,連孃親也不過只是略提了提,敲打了幾句。現如今我心裏卻是不舒服了,我是自找的。”
“夫人您別這麼說,”蟬衣瞧着曾蘊意的神色着實有些心疼,“這本是人之常情。再說了,以柔衣的來歷和性子,定是不願意嫁平凡人家,所以當初您說要在丫鬟中選一個做姨娘的時候,她才那般激動。”
“可若不是我開口,夫君不論如何也不會納了她。”曾蘊意低下頭,嘆了一口氣,“她到底爲夫君生了一個兒子,也算是有功。”
“有功又如何夫人又沒薄待她。”蟬衣覺得柔衣現如今生活可以算是無憂無慮了,有了兒子,等於在宋家記上了一功,只要不犯大錯,在宋家可以安安心心的過一輩子。
蟬衣說罷,許久也不見曾蘊意說話,回過身見曾蘊意正垂首瞧着自己手上那把短嘴的剪子,下半張臉隱在燭光裏,瞧的並不真切。
她尋了個話頭,對曾蘊意道:“小廚房還備了桃膠,等晚些時候,奴婢端一盞來給夫人用可好”
“怎麼夫人你不曾喫飽嗎剛過了晚膳就念叨着宵夜了”清朗的男人聲音響起,驅散了屋裏這沉悶的氣氛,宋翎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接了蟬衣的話頭。
蟬衣不易覺察的舒了口氣,忙道:“都尉回來了。夫人正替大哥兒見枇杷枝葉呢。”
宋翎走到曾蘊意身邊坐下,掰斷了一根枝幹,瞧着斷口,道:“這樣的硬,仔細手疼,還是讓下人做吧。”
“無妨,左右我也沒事,只是剪掉一些細枝。”曾蘊意微微低着頭,眼下有一塊小小的陰影。
宋翎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曾蘊意這雙纖細的手與粗笨的剪子顯得不大相襯。
宋翎從她手裏接過了剪子,將剪子放回了筐裏。蟬衣很有眼色的將這筐子拿了出去,自己也退了出去。
“今天孃親那邊來人將虎頭抱過了去。”宋翎摸了摸曾蘊意的鬢髮,道。
“嗯。”曾蘊意輕輕的應了一聲,擡眸望着宋翎,一如既往溫柔。
“我回來的時候去孃親院子裏請安,那孩子模樣討喜,柔衣也算是有功。我念着這層,所以便去她屋裏坐了坐。”宋翎坐在這個圓凳上,只覺得不大舒坦,便牽着曾蘊意的手來到了軟塌上。
“夫君,我明白。”說句實在話,像宋翎這般的體貼愛重妻子之人實屬難得,曾
曾蘊意伏身過去,靠在宋翎身上,道:“現如今夫君有了兩個兒子,我也就寬心些。”
宋翎拍了拍曾蘊意的背,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大夫說你身子骨弱,最好不要再生孩子。你便替我納了柔衣,她替我誕下一子,你身上誕育後代的這個枷鎖,也可鬆快些。”
曾蘊意默了默,只緊緊的依偎着宋翎,彷彿是怕誰突然將他奪走。
宋翎知道曾蘊意不是外向之人,見她靠在自己胸膛上,睫毛輕輕顫抖的樣子,有些心疼了。他攬着曾蘊意單薄的肩頭,在她的發頂輕吻了一下。
宋翎只有一個身子,又不會分身術,這個屋子裏有了他,那個屋子裏自然就沒了這個人。
柔衣在牀上抱膝而坐,婢女將帷帳放了下來,理了理牀鋪,道:“姨娘,睡吧。”
“你說,都尉他就這麼喜歡夫人處處替她想着都說小姑難纏,可是我瞧着,王妃也對她那樣的好。”柔衣本以爲宋翎今夜能留下,但是宋翎用過晚膳後卻藉口有事,略坐了坐就走了。
可是婢女悄悄跟着,見宋翎沒去書房,而是回了曾蘊意的院子。
“這個姨娘應當比奴婢清楚,不說說夫人與大人是先彼此看對了眼,後頭才慢慢的議親、定親的嗎既然是兩個人看中了彼此,情分自然不一樣。”
“她外出時一貫只帶着蟬衣,我如何知道我還以爲她是什麼規矩人呢。原是一早就與人相識了。”柔衣輕哼了一聲,道。
婢女覺得她說話太過難聽了些,只十分弱氣的說:“聽說是在雙方長輩皆在的時候瞧過的,不算逾矩。”
柔衣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躺進了被窩裏,道:“明日早些喚我起牀,我先給老夫人請安,再給夫人請安,別誤了時辰。”
“是。”婢女福了一福,吹熄了蠟燭,道。
第二日晨起,蟬衣端着水盆站在廊下立了一會,藉着晨光,瞧見這春天院裏的草木都發了綠芽,像是覆上了朦朦朧朧的一層綠紗。
她輕輕的呼出一口濁氣,聽到曾蘊意屋內傳來了一些響動,便在門外喚了一聲,“夫人,可起來了嗎”
“進來吧。”曾蘊意道。
昨夜曾蘊意和宋翎興致上來了,讓小廚房溫了一盅暖酒送到房裏去了。這酒是極溫厚的黃泥酒,不會損身,反倒能活血通氣。
“夫人昨夜喝了酒,可有頭疼”蟬衣擰了一個有些燙手的帕子,遞給曾蘊意。
曾蘊意在臉上擦了兩把,道:“不曾,倒是睡得很香,是不是有些誤了時辰”
宋翎一早便出去了,出去的時候還讓蟬衣她們不要太早的打攪曾蘊意。
“還好,若是快些,也不會誤了給老夫人請安的時辰。”曾蘊意自從身子好了些之後,林氏便哼哼了兩句,認爲她該給自己請安。
這本是曾蘊意份內之事,她自然不會推脫。
“那就快些。”曾蘊意匆匆的梳洗打扮,又去瞧過儒兒之後,纔去了樂香齋。
離請安的時辰還有一會子,曾蘊意和蟬衣並不十分匆忙。只是到了樂香齋的時候,卻見柔衣的丫鬟已經站在了院外。
蟬衣與曾蘊意對視了一眼,快步走了進去。
林氏端坐上首,柔衣則站在堂下。她是姨娘,依舊是奴婢的身份,在林氏跟前如何有坐下的資格
“夫人萬安。”柔衣忙向曾蘊意行禮,一副十分意外的神色。
“娘。”曾蘊意朝林氏福了一福,“兒媳得您憐愛,一連免了數月的請安,現下身子好了,我也不能偷懶了。”
林氏微微一笑,道:“好孩子,我方纔說了好一會子的話,現下肚子也餓了,咱們一起用些早膳吧。”
她說完,掃了柔衣一眼,道:“廚房的小菜你也帶些回去吧。”
眼見林氏與曾蘊意一塊離去,柔衣只得行禮謝恩,其實心猶如被泡在醋缸裏,酸澀的要命。原想着今日能在老夫人跟前討個巧,能看上孩子一眼,沒想到曾蘊意今日偏生也來了,真是存心與自己作對。
柔衣被婢女扶着走了,她輕聲問:“可探聽到了什麼,虎頭在老夫人這可好”
“好,都說好。咱們小公子胃口好,睡得又好。誰人不喜歡”婢女道。
這樣好的孩子卻不能養在自己身邊,叫人如何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