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婆子那惡行惡態被她學的入木三分,鼓着眼睛撅着上脣,連馬婆子自己都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只張口結舌的看着。
宋稚看着只想笑,爲了忍住不笑,虎口都快掐青了。
衆人看罷,皆是一片沉默,怕是都在忍笑,宋翎對儒兒讚許的點了點頭,儒兒有些自得的挺了挺胸膛。
金媽媽這一出‘唱唸做打’的戲份演下來,丟盡了林天晴的面,這不是小陳氏的本意,可林天晴現在卻是難以下臺了,她的臉色難看極了,像是有人把夜香桶塞到了她的鼻子底下。
“刁奴欺主瞞主,也是常見之事,現在發覺了,總比日後她怠慢哥兒,出了什麼更加嚴重的差錯要好的多。”
宋稚這一句話,將全盤錯處都推到了馬婆子身上,到底留住了林天晴的幾分顏面,也叫她不至於背上一個刻薄庶子的罵名來。
小陳氏順水推舟,說:“這婆子原先是從我院裏出去的,說起來也是我識人不清,給你身邊添了個禍害。這樣吧,晴兒,發落了這個馬婆子,我再給你挑兩個好的。”
一個給她遞臺階,一個替她擔罪責,林天晴卻遲遲不肯邁下臺階,謝靈臺只好替她道:“如此,就麻煩舅母替我們操心一回了。”
十公主連看都懶得看林天晴這番不幹不脆的矯情之態,使了個眼色,叫夏扇把寶兒領出去,低頭閒閒把玩着自己腕子上的一隻玉鐲。
一場莫名其妙的鬧劇便在馬婆子的求饒聲結束了,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有意爲之,林老太爺和林老夫人完美的錯過了這場戲,林天晴大爲慶幸。
蠻兒靠着宋稚開始打起了盹,寶兒趴在林天郎肩頭睡着了,儒兒倒是精神,立在宋翎的腿邊聽着大人們說話。
唯有一個康兒,滿臉的怯懦和無所適從,謝靈臺朝他招了招手,康兒這才走了過去,站在謝靈臺身邊,謝靈臺不知對他說了句什麼,康兒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又飛快的睇了林天晴一眼,又縮了縮腦袋。
宋稚想起從前的一件小事來,姜長婉有一個庶妹要出嫁,在兩戶人家裏抉擇不下。那時宋稚和姜長婉都已經出嫁爲人婦,在某些場合略微方便一些,正巧有一個機會,這兩戶人家的公子都在場,宋稚和姜長婉便稍稍留意了一下。
兩人觀察片刻後,一致都覺得那門第稍矮些的反倒是好,瞧着一副意氣風發之態,而那門第高些的公子,待人接物時卻有些畏畏縮縮。後來宋稚才知道,那門第稍矮些的是嫡子,門第高些的是庶子。
姜長婉回孃家照實說了自己想法,可她那妹妹依舊是聽了她親生姨娘的耳邊風,擇了那門第高的。
姜長婉的孃親也隨她去了,又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只是瞧着她們母女這些年在自己手底下還算安分,這才費心替她挑一挑,沒想到這人家還不領情,又怪得了誰呢?
過去的事兒暫且放一放,這廂林老太爺點了林天朗、宋翎和沈白焰三人,“你們仨個小子,進來。”
宋稚見他們三人依次站着,一個緊着一個的跟着走了進去,這三個在旁人跟前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林老太爺跟前卻規矩的像三隻鵪鶉,着實可愛,便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一下。
十公主打了個呵欠,小陳氏慈愛的看着她,道:“困了?回院裏睡一會子?”
十公主困出了眼淚,眼睛裏波光粼粼的看着小陳氏,撒嬌道:“是有些困了。”
這屋裏的炭火太足了些,便是不困也被硬生生烘出睡意來了。
宋稚也有些乏了,眼神變得有些迷濛,蠻兒更是困懨懨的,只是說自己要回王府睡,宋稚便也不等沈白焰了,帶着蠻兒先行離去。
宋恬對宋稚的離去有些猝不及防,她原本打算尋個話頭與宋稚聊上幾句,可宋稚此時卻要離去了。
宋恬忙起身,道:“姐姐,可順路送我回去嗎?”
王府和宋府之間勉勉強強也能稱得上順路,所以大家也沒對宋恬的話太感到意外,林天晴倒是很好奇的看着宋恬和宋稚。
宋稚有幾分意外,轉身時已恢復淡定,對宋恬一笑,道:“自然可以。”
姊妹倆一道離去,在馬車上時,蠻兒已經趴在宋稚膝頭睡着了。
宋稚輕撫蠻兒的腦袋,目光十分溫暖,只聽宋恬有幾分猶疑的問:“姐姐,你爲何對我入宮之事隻字不提?”
宋恬垂下眸子,怔怔的看着自己膝上那一抹鵝黃,半晌之後才道:“爲何大家都覺得我選錯了。”
宋稚嘆了一聲,道:“你初進宮,便有十餘個女子與你一道瓜分夫君,日後還會有更多的女人。你如今覺得自己十分愛他,愛到只要能在他身邊有一席之地便可。可你就能保證自己日後不會更貪心?更嫉妒?”
“我與那些女子不一樣,他是皇上,總會有三宮六院,可我才真是他心裏那個,姐姐,你信我。”宋恬急切而又懇切的說。
宋稚並非全然不信,但……
她點了點頭,道:“好,若你們之間真如你所說,那你必遭人嫉妒。這後宮局勢複雜,只是眼下便有趙家、崔家和咱們家,想要明哲保身只怕比要爭贏還難。”
宋恬臉色有些不好,她並非天真無知到認爲在這後宮裏可以不爭不搶的安然度日,當然了,她也沒有打算不爭不搶。
“姐姐,我也不是全無心機。”宋恬的話音剛落,蠻兒的身體稍微抽動了一下,似乎是手臂睡麻木了。
宋稚忙抱起她換了個姿勢,對宋恬道:“看來你是有心理準備的,那姐姐更是沒有說的必要了。”
宋恬想聽到的並不是這句話,在心裏壓抑已經的擔憂情緒一下便爆發了。
明明好好的說這話,宋恬一下就紅了眼圈,叫宋稚也有些不知所措,扯了帕子出來替她拭淚,道:“怎麼忽就哭了?”
“姐姐,我選了你不喜歡的路,日後是不是咱們就疏遠了?”宋恬抽噎着道。
“不要多想,恬兒。”宋稚語重心長的說,“兄弟姐妹血脈相連,永遠都不會疏遠的。”
這話便是宋恬想聽的,她想知道在自己入宮之後,宋稚還能不能做她後盾,能不能給她提供一些底氣。
宋恬心裏一鬆快,臉上便破涕爲笑。殊不知,宋稚心裏嚥下了半句話,沒有說全。
兄弟姐妹雖是血脈相連,可在某些節點上,因爲各自抉擇不同,難免會越走越遠。
宋恬下馬車的時候,步伐是歡快的,輕鬆的,她以爲得了宋稚的承諾,便放下了心。
到了宋稚這般年紀,已經懂得了凡事留三分,話也不必說的太滿的道理。宋恬入宮,在宋稚眼中這是擇了一條最爲崎嶇的路,能幫得上的宋稚當仁不讓,可大多時候,都是幫不上的。
宋稚看着宋恬的背影,放下車簾,輕輕嘆息了一聲。
沈白焰回來的時候,已經很遲了,晚膳已過,蠻兒和初兕都睡着了,他面上有疲色,宋稚知道他必定是被旁的事情給耽擱了。
“明日朝上會有一批摺子。”沈白焰拿起勺子,盛了一勺子的牛乳羹,牛乳香甜,滑進他的喉管裏。
沈白焰滿足的喟嘆了一聲,繼續道:“陳言皇上年少有爲,雄才大略,大可全然掌權,建議在大婚之後徹底廢攝政王,改晉封爲護國公。”
這是一件大事兒,被沈白焰說得像是雞毛蒜皮。
宋稚捏着根羽毛簪子,一下下搔着自己的下巴,道:“就叫他這般慢慢釋了權?”
“帝王總該有些心術纔是,不想着釋權反倒還奇怪些。不過,總覺得他操之過急,手段也不高明,顯得小氣過甚,還比不上先皇。”沈白焰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可是毒透了。
“這護城軍的令牌在你腰上,我若是他,怕是夜不能寐了。”宋稚見過那令牌幾回,比手掌還小些,卻掌管了離皇城最近也是最精銳的一支軍隊。
沈白焰嘲諷一笑,竟道:“也對。”
“可這護城軍的令牌,歷來就是不由皇帝掌管的,他想着收回去,可想着給誰了嗎?”宋稚把幾個人選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總覺得差些火候。
她一個閨閣女兒也能想到的事情,旁人又怎不會想不到?
沈白焰從腰上拽下這塊腰牌來,擱在桌上細細端詳,道:“所以我說他太急了些,人還沒籠絡好,大婚也未定,手上既沒死心塌地的良臣,也無驍勇善戰的猛將。我又沒做什麼出格之事,何必這麼早早的露了獠牙?”
“許是知道你不甘低於人下,也難爲他驅使。”宋稚看着那塊小小令牌,想起宋恬臉頰上那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