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喊歸喊，喊完之後馬上撇開了頭，似乎不願再注視薛千。
她的眼神中，有一絲慌亂，也有一絲底氣不足，明顯跟以前不同。
“你忘了，秋生馬上過生日了，君如姐會帶我們出去，難道你不去了？”薛千神色無波，絲毫不生氣。
崔燕繃着臉，走到一旁坐下，“不去了。”
“爲什麼？”
“不爲什麼，不想去。”
薛千點點頭，目光掃過屋子，落在她櫥櫃裏的一卷畫軸上，忽然翹起了嘴角。
“也不知何時，長慶軍才能回來……”她搖頭，作嘆惋狀。
崔燕聞言，臉色微動。
薛千收回目光，屏退了左右侍女，待四下無人後，她方來到崔燕身邊，肅容問道：“你覺得，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有希望嗎？”
做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根本不可能。
倘若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有意，他就不可能連目光都不往她身上瞥一眼了。崔燕如此下去，到頭來傷的還是自己。
薛千是真心爲崔燕考慮。
誰知崔燕眼圈一紅，竟站起來大喊：“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憑什麼對我的事說三道四？你以爲你是誰，你管的了我嗎？！你有什麼權利管我！”
一連喊話發出，崔燕的眼淚，也跟着簌簌流了一臉。
秋生看不下去，正欲反駁，可見崔燕哭得那般可憐……最終也忍住了。
薛千望着崔燕，一手在後面按住秋生，動也不動。
崔燕大聲啼哭，也不用帕子，直接袖子胡亂抹着。梨花帶雨，分外可憐。
連秋生看得，眼圈都要紅了。
崔燕哭了一會子，也不說話，轉身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水幕，抽抽噎噎。
“他是你哥哥的朋友。”薛千走過去，擡手欲搭在她肩上，可是略微停頓一下，還是收了回來，“如果你信得過我，那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
……
“什麼，灰甲軍遇襲？”沈府，沈君如站起來，一掌把信拍到桌上，“這怎麼可能！”
“我剛從宮裏聽來，路過東市，便來問你一趟。”崔承皓愁眉緊鎖，“沒想到，你竟也不知道……”
“我爹沒有傳回消息啊。”
“那是自然。別忘了，灰甲軍是周澈手下的，我估計當時並未和侯爺在一塊，總之，傷亡不少。不過好在……侯爺支援，最終躲過了一劫。”
“那周澈……沒事吧？”沈君如滿面擔憂。
崔承皓微怔，似乎感到不可思議，好笑地看着她：“你和他曾一起度過戎馬生涯，你豈能不知？此次意外，是因爲他許久沒有出征的原因，對胡人失去了掌控，略有疏忽。不過以他的本事，受傷是不可能的，估計很快前線就會傳來捷報，你等着吧。”
你等着吧，說的是那樣輕鬆。
好像捷報已經到了似的……
沈君如也明白，表哥說的話有道理。
若非這麼多年聖上對燕王府的嚴加看管，再加上東林郡王失去領兵作戰的機會，周澈也不會對北境戰場漸漸生疏，被狡猾的胡人偷襲。
而此次危險，恰好也是一個警鐘——他是絕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的。
一旦受挫，必會奮起。
接下來，就只看如何反敗爲勝了。
……
……
“那時，他
們都笑話我，笑話我是瘸子……不會走路。”西苑閣樓上，伴着雨聲，崔燕哽咽的聲音娓娓道來，“哥哥整日在書房，根本不管我，那些孩子也不怕哥哥，知道他頂多怒斥兩句而已，根本不會拿他們怎樣……”
“澈哥哥不說什麼話，也不訓斥他們，更不打他們，可他們不知爲何……都怕他……”
“後來，我的腿好了，他很少再來了。”
……
薛千和秋生在一旁聽着，微微動容。
原來，崔燕小時候犯過一陣腿疾，一次在花園裏不慎跌倒，因傷勢不便出來玩耍。每次想跟孩子們玩了，都要拄着柺杖出來。久而久之，小夥伴們便嘲笑她、欺負她。
便是那段時期，崔燕把自己憋在房裏，終日畫畫。
沈夫人怕她悶出病來，便讓丫鬟帶她出去，可沈夫人怎知，崔燕在外面也同樣遭受了欺凌與辱罵呢？
彼時的崔燕正是八九歲，受了欺負不敢說，終日悶悶不樂。
直到一次，周澈來找崔承皓，經過外面一片草地時，看到一個男孩子把崔燕推倒在地，旁邊的小丫鬟卻顫顫巍巍不敢上前。
崔燕在地上哇哇大哭。
周澈大步走去，把崔燕抱起來放到一邊，站起身，看向那些孩子。
孩子們不認識他，自然也不怕，衝他吐舌頭，並且繼續譏笑崔燕。
彼時的周澈，也不過十五六歲，正是年少輕狂時，他上前一把揪住那孩子的後襟，竟飛身一躍，轉瞬間，跳到了亭子的檐角上。
孩子們哪見過這個？頓時都驚呆了。
這人還會飛？！
正當他們目瞪口呆望着亭上飛人的時候，只見周澈鬆開了抓着那孩子的手，繼而飄飄然跳下來，穩穩站到了地上。
此時，高高的檐角上，只孤零零剩下了那個孩子。
那個被帶上去的孩子，起初以爲他要帶自己玩，一眨眼竟發現自己站到了檐角上，正準備歡呼雀躍時，卻見這位大哥哥已經跳了下去……
並且不朝自己看一眼，轉身抱起崔燕就走像是不回來的架勢……
那孩子慌了，大聲命令他回來。
周澈惘若未聞，抱着崔燕繼續向前走。
“哇——”
孩子慌了，仰面朝天，大哭起來。
底下的孩子也慌了，有的頑皮的小女孩也跟着哭起來。頓時，哇哇哭聲一片，尤爲壯觀。
崔燕從周澈肩膀上擡起頭，望向那檐角的孩子，臉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
“要他下來？”
崔燕遲疑一刻，終歸是點了點頭。
周澈放下她，轉身，再次飛到了亭上。但這次不是揪住了，而是他蹲下身抱住了那孩子，身影劃過半空，穩穩落到了地上。
安然無恙。
孩子們不哭了，也不喊了，都睜着眼睛看他。
好像看一個怪物一樣……
可他們的眼睛裏，分明有閃亮的東西在流動……那是興奮，是驚訝，是羨慕，也是敬仰。
從此之後，孩子們不再欺負崔燕，反而纏着她問東問西。
崔燕彼時傻得很，根本不知怎麼回事，人家問一句自己就答一句，完全意識不到爲何會如此——難道他們不該是討厭澈哥哥、害怕澈哥哥嗎？
他們問她關於那個“飛人”的事，顯然對此充滿了好奇，可等到周澈再來時，他們又一鬨而散，躲在假山後面，偷偷地看他。
此事被崔承皓看在眼裏，不由滿腦子疑惑。
周澈何時，這麼招小孩子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