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爲只有自己看出來了，卻沒想到，周澈只短短一瞥，卻也看出來了。
頭一次見她，在長廊上，她連頭都沒擡起來。
第二次見她，風燈下模糊不清，更是看不出其面上細節。
沒想到他竟也看出來了。
“區區小把戲，何須如此費力？”周澈無奈搖頭，“君如肯定也看出來了，只是她倆如今走得這樣近，讓我有些奇怪……”
倘若她倆是真的交好，那君如爲何不提醒她一下呢？
還是，她在她的目的？
“此事我問過師父，可師父讓我別多管閒事……”崔承皓挑了挑眉，頗爲無力。
周澈皺眉，像是想到了什麼。
“難道，杜先生從一開始，就沒想瞞着我們？”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傳入崔承皓的耳裏，令他頓時心尖一顫，渾身發麻。
“你是說，師父早知道我們能看出來？”他大驚道。
“我想，何時去拜訪一下杜先生……”
“不必。”崔承皓忙止住。
“怎麼？”
崔承皓長吁一聲，搖頭：“師父這次來了之後，一心爲承昭治病，別無他求，不想被人打擾。”
“我算打擾？”周澈怔怔看着他，臉色茫然，“別忘了，杜先生是你師父，也是我……”
“是你什麼呀？”崔承皓揚眉，帶了一分賭氣和頑劣，“總歸不是你師父，你就別操這份心了，趕緊好好休養幾天再說……”
說着，他推着他的肩，向前走去。
周澈彷彿無意識似的，任憑他推着自己往前走，兩腿機械邁步，目光卻落在地上，想着什麼。
“或許，我該去謝謝她。”他輕輕道。
崔承皓聞言，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不必了。”他笑道，“王妃生辰那天，你自有謝她的機會。”
……
……
九月底。
燕王妃壽辰，擺在燕王府百菊園中。
百菊園顧名思義，有各色各樣的菊花，此時正是菊花將近凋謝前最爲繁華豔美的時刻，當真是百花爭豔。
因此燕王妃的生日宴，也是各個府裏夫人小姐們的賞菊宴。
燕王妃生性好客，性情又豁達，每次宴會都放着大家去遊園賞菊，毫不拘束。每年她的生日宴，都是十分熱鬧的。
秋風送爽，天高雲淡。
百菊園中的花爭奇鬥豔，芬芳滿園。
午宴擺在碧湖的邊緣——凌波閣中，凌波閣上下三層，座無虛席。女眷們隨王妃坐在頂樓。
頂樓臨窗，秋風過境，邊賞景邊進膳，伴着小曲兒舞姿，真是羨煞衆人了。
窗子往下，只見不遠處的凌波亭中，早已擺好了琴架等，時不時有人奏樂。
舞姬們在亭外的綠茵上，紅袖飄揚，綠草茵茵，百菊爭豔。人與景融爲一起，恰是一幅再好不過的秋日美人圖。
“柳姑娘的歌喉，真是無人能比。王妃好福氣，咱們上京最有名的娘子，年年都能被王妃請來，真是讓妾身羨慕不已呢。”說話的是一位侯府夫人。
她對那亭中唱歌的女子，也是分外瞭解。
燕王妃笑了：“你們想要，我便送你們是了。”
“妾身不敢！”侯府夫人道，促狹地朝樓下看了看，“郡王爺的寶貝，妾身們哪敢動？”
“正是，現如今柳姑娘也不是外人了，何不讓郡王早早納進府裏，好歹有個正經身份？”
nbsp; 此人說完，不知怎的，衆人都不作聲了。
整個閣樓安靜下來。
柳姑娘好是好，可終究是個青樓女子。
把一個青樓女子納爲妾室，郡王自己未嘗不可，但這話由一個外人說出來，就顯得有失尊敬了……
那人反應過來，臉色也有些訕訕。
好在燕王妃不拘小節，聞言並不生氣，只笑道：“能歌善舞、通文識墨的女子，未嘗不是心氣高的，別說我們那魔王高高在上地求人家了，就是哭着喊着，人家也不一定來呢。”
衆人聞言，皆鬆了口氣。
但王妃說的也太過了些，郡王好歹是王爺，要她一個青樓姑娘，難道還委屈了她不成？
“王妃過謙了。”
“是啊，那柳姑娘求之不得呢。”
“就是說呢，郡王那樣好的人才……”
衆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廳裏馬上又熱鬧起來，恢復了原先的歡快。
“我看，今年這彈曲兒也不錯，像是同往年不大一樣……”又有人說道。
不大一樣？
衆人聞言，再豎耳一聽，似乎果真如此。
往年的曲子，所請樂師都是她們熟悉的，自然也聽了不下數遍的曲子。而且京城曲藝，大致皆是如此，沒什麼變化。
但今日倒有些不同。
說話的那人走至窗邊，朝下面望去。旁邊的貴婦也都懷着獵奇之心，從窗口向下望。
燕王妃坐着沒動，筷子輕落，口中淡淡說了一句：“嗯，的確不錯。”
王妃都親自誇讚了，衆人立馬提起神來，注意力都放在樓下那婉轉的曲子上，凝神細聽。
臨窗的那幾位小姐，往下看去，只見亭中靜坐一彈琵琶的素衣女子，白衫綠裙，青絲若瀑，低眉頷首，玉指輕彈。
在一片奼紫嫣紅中，甚爲惹眼。
而那曲聲，如鳥啼、如風鈴、如清風、如月華，也是從她那指尖流出的。
有些人瞠目結舌：“這姑娘，以前沒來過吧？”
“沒來過，我肯定！”
“難不成，她也是錦屏樓的？”
“彈得真好呀，比剛纔柳姑娘的還要好！”
聽到她們三言兩語的稱讚，王妃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起身朝窗邊走來。
小姐們趕緊讓開。
王妃站在窗口，目光遙遙一落，便凝在了那白衫綠裙的琴女身上。
螓首蛾眉，眼波婉轉，脣紅齒白，素手纖纖。
這通身的氣質、神態間的風韻、舉手投足的氣度，與那些舞女歌姬們是迥然不同的。
別人看不出來，可她卻不會看不出來。
三眼之間，她便對這位女子起了幾分興趣。
“琉璃，去把浚兒叫來。”王妃吩咐道。
衆人聞言，都有些恍然大悟，難不成，郡王爺又有了新歡？
不一會兒，丫鬟跑上來：“郡王沒在底下，好像早就離席了，正和幾個好友在園中賞菊呢。”
王妃淡淡點頭，也罷。
“那澈兒呢？”
“世子正在二樓陪客，王妃要叫世子來嗎？”
“嗯。”王妃頷首，目光仍落在下面。
琉璃應聲，轉身便欲下樓。
“算了。”王妃的聲音又響起，“不必了，歌姬一事，都是浚兒在管的，他不關心這些，怎會知道？”
琉璃聞言，慢慢退了下去。
談話之間，樓下的琴聲不知何時已經換了，而方纔那女子，此刻也不知到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