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手臂上換來的劇痛，使她不得不往袖子上看去。
殷紅一片，血正漸漸溼透袖子，從手臂上流下來。
方纔翻滾之時，地上有大大小小的尖銳石子，她急着護崔燕，將兩隻手都擋在左右兩邊，而掉落之時衝力巨大，這一路滾來，早使她身上傷痕無數。
崔燕望見那片血紅時，不由瞠目大驚。
遠處，圍聚在承昭身旁的婢女，根本不會動彈了。只有秋生，在看到後，立即跑了過來。
“姐……”她抓住薛千手臂，眼淚簌簌流下，“姐，怎麼回事……”
怎麼好好的，就都出事了？
怎麼一眼不見，薛姐姐就受傷了？
她忍不住心中悲痛，一時淚流不止。
倒是崔燕，大概是哭夠了，此時茫然如木，眼神呆滯，額角髮絲凌亂，紅腫的眸子直直盯向眼前二人，不言不語。
“薛姑娘，你沒事吧？”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說話啊。”
“快去拿金瘡藥。”
“杜先生來了沒，快去叫人啊！”
“來了來了，何貴也來了！”
一陣騷動，腳步聲響起，何貴跑在前頭，一見崔承昭便把他背起，也顧不得遠處驚慌失措的姑娘們了，趕緊走入閣樓中。
杜衡之、沈夫人和沈君如隨後趕到。
沈君如一見薛千，心中便猜出七八分，知道事已發生了。她是萬萬沒料到，燕燕真的會兵行險招，真的會跳下來……
本以爲她在作勢，所以她纔敢走開，去找姑母商量。
早知道這丫頭來真的，她寧死也不會走開。不敢想象，倘若薛千不在，或倘若薛千不會武功……那結果便是怎樣？
必會燈盡人亡。
念及此，她本就不好的臉色，更加凝重。
沈夫人立在原地，平靜下來後，冷冷望着一切，一動不動。
她聽到承昭暈倒便趕了過來，不成想，一進院子，便發現事態的主體已由承昭轉到了燕燕。
承昭暈倒事小，燕燕跳樓……簡直胡鬧！
她的目光聚集在崔燕身上，稍作停頓，便轉到了薛千身上。適才，是薛千救了燕燕……
她也受了傷。
沈君如大步走來，按住薛千的胳膊：“怎麼樣？”
“沒事。”薛千搖頭，“去看看她吧。”
崔燕被一大羣丫鬟圍着，綠蘿早已急得驚慌失措，一會兒捏她的腿，問：“這裏可疼？”一會兒按她的胳膊，問：“還能動麼？”
可是崔燕，毫無反應。
“別亂動。”杜衡之伸手擋住，示意崔燕，“燕小姐，你往前走兩步。”
崔燕呆了片刻。
邁腳，向前走動，兩步。
杜衡之呼一口氣：“快扶她回屋。”
一行人伴着崔燕走入樓內，前呼後擁，唯有中間的人靜默不作聲。杜衡之扭頭，掃了薛千一眼，便也走了進去。
原地，剩下秋生、沈君如、薛千和沈夫人。四人各自站着，每人視線不同，各有所思。
一陣寂寥。
“哎——”沈君如望着杜衡之的背影，大感驚詫，“明明受傷的是你……杜先生爲何先不管你？”
“裏頭，有燕燕和承昭兩個病人呢，自然先看他們。再說了，我這點小傷算什麼，別忘了，我也算半個大夫呢。”
她勾起嘴角笑笑，朝門內望去，緩緩收回了目光。
沈君如坐在一旁，聽完當時的講述，頓時唏噓不已。
“這麼說，是燕燕不小心掉下來的？”
“應該是，承昭暈倒，把她嚇得夠嗆……”
沈君如點頭，“也是，若真如此，她還真夠倒黴，差點要了她小命呢。”
“現在，不是她小命沒了，而是我姐，差點沒命……”
沈君如啞然失笑，看向正在纏布的秋生，打趣：“承昭現在又病倒了，你不擔心？”
秋生手裏的動作一頓：“我擔心什麼，他有一大堆人看着呢。”
是，有一大堆妙齡丫鬟看着呢。
沈君如暗笑。
秋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包紮了半天，忽然怒道：“姐，咱們走！等他病好了立馬就走，趕緊離開這地方！我死也不要再來這裏了！”
“你小點音。”薛千提醒。
外堂等候的沈夫人聽到了，略有動容，朝這邊看過來。
沈君如忙問：“這麼着急就要走？”
“嗯，非常着急。”她惡狠狠說道。
伴隨着話語，她兩手的動作也大了起來，猛地將白布一綁，吃盡了力氣。
薛千暗叫一聲，捂住了胳膊。
“姐，你沒事吧！我……”
“沒事。”薛千微笑搖頭，看向沈君如，“你別逗她了，難道她說的不對？我們秋生可是從來不哭呢，來到京城後，看看哭了多少回……”
秋生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嗯……”沈君如拉長聲調，斜眼一瞄，“是啊，是啊。有人讓你哭、有人讓你笑，這也是世間一種福分，消受一番也是好的。”
秋生怎會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登時紅了臉，說道：“我纔不是爲別人，我是爲我姐……”
“爲你姐什麼？”
“怕我姐出事。”秋生說這句話時，擡起頭，目光直視沈君如，眼神誠懇，這句話也是她的心裏話。
沈君如不作聲。
薛千笑了，摸了下她的臉，說道：“秋生，你記着，我可不會有事，永遠不會出事。”
秋生看着她，眨眨眼。
她的眸子又大又亮，此刻不知想到了什麼，變得瑩潤深沉，點了點頭。
沈君如在身後，不屑地撇開眼神。
大白天的，真是酸死人……
“好了，去見沈夫人吧，讓她久等了。”說着便起來，秋生要去扶她。
不料，卻被沈君如一把拉回去，她自己反扶住了薛千。秋生後退一步，愣愣看着沈君如。
“信她？信她就怪了……”沈君如漫不經心說道，“方纔發生的事，還不夠說明一切？說明此人不可信。”
說明此人不可信。
秋生心裏“咯噔”一下，臉上表情由晴轉陰。
是啊，方纔的一幕還歷歷在目……她是親眼見她滾落到地上的。她怎就忘了？薛姐姐的話，也有不可信的時候……
這一次，她會爲了崔燕而捨身相救，下一次，不知會爲了誰而甘願冒險。
“我死不了，這麼重要的事，我可得想好才能去做。好了，快開門。”她腿上受了傷，此刻走路也一瘸一拐，秋生聞言，忙去開門。
沈君如扶着她，向前緩緩走去。
薛千垂下頭，目光落在胳膊上的那雙手時，眼前忽然模糊一片。
這世上，若除了師父，還有一人不信自己的話，那就是君如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