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初愈,頭腦還有些昏沉,終日也懶得動,便躺在牀上看書度日。
秋生依偎在她身邊,一邊剝橘子一邊往她嘴裏遞,不停地說讓她好好休息,萬莫看累了。薛千都說了自己沒事,她卻仍是碎碎念。
有時候念着念着,她才發覺,手裏的橘子竟被自己吃了大半。
秋生滿腹懊悔,只得又拿一個。
不一會兒,便將薛千房裏剝得滿是橘子味,又酸又甜,一片清香,將前幾日的藥味祛除無餘。
“你直接給我房裏省薰香了。”薛千拿書敲她,“別喫壞肚子。”
一邊說着,一邊往她肚子上瞄。
心裏納悶,這孩子怎有如此飯量,瘦瘦弱弱的……也太能吃了。
反觀自己,近來是愈發沒食慾,飯都喫不下幾口。不是不想喫,而是還沒喫幾口便飽了……
“你這樣可不行。”秋生一邊咀嚼橘子,一邊語重心長,“你都瘦成什麼樣了,臉色發黃……要是不上妝,我都認不出來你!”
薛千聞言,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
真有如此憔悴?
她下牀要照鏡子,卻被秋生攔下了,“我唬你呢,真是……我姐不論何時,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兒,黃臉婆也比她們要美……”
薛千越聽臉色越黑。
她不再理她,放下書,閉目養神。
秋生不再吃了,放下橘子,趴在牀前,睜着兩隻亮晶晶的眼睛看她。
薛千摸着她的手,秋生的手倒是軟軟乎乎,白白嫩嫩,可若是仔細摸下去,便能摸到一些繭子。
這雙手,不是嬌生慣養的小姐的手。
秋生自小無母,跟着父親過活,種菜採藥、做飯搗藥,無所不幹……她纔是真正吃了苦的。
“姐,要不你還是跟我們回去吧。”秋生淡淡的聲音飄進她的耳朵。
薛千的手一頓,停下了,眼卻沒睜開。
“爲何?”
“爲何?”秋生拔高音調,“你還說爲何?你看看……你來京城後,哪天有以前過得開心?”她聲音弱了下去,似乎有着無盡委屈。
明明委屈的並不是她。
薛千笑了笑,睜開眼。
“你知道,這纔是我本該有的日子。”
以前那些快樂日子,都是上天賜予的可貴時光,她已經知足。而京師這段提心吊膽、殫精竭慮的日子,纔是她薛千本該過的。
“姐……咱們就回去好好過日子不成麼?”秋生低聲哀求,一手摳着被角。
不成,當然不成。
薛千直接在心裏否決了。
先不說已踏出這一步,再不可回頭——否則她這些年來算什麼?便是她半個月前知道的事,也不可能讓她放棄。
有人都還沒放棄,有人都還沒忘記……她怎能率先放手呢?
最起碼,現在,她知道了這世上,不僅有君如姐一直沒忘她,還有另一個人,一直沒忘哥哥。
就是爲了哥哥,她也要繼續下去。
這兩個人,給了她太多勇氣,這些日子以來,她在病榻上日夜躺着,來來回回想了許多。
這場
病不僅沒擊垮她,反而讓她重拾信念。
不當木亦舟就不當木亦舟,反正現在都習慣了,假面戴在臉上也沒什麼……只是,偶爾想起來不能和某些人坦白,她還是覺得十分難過。
“她好着呢。”秋生沒精打采。
“君如姐呢?”
“她前兩天來看你了,你在睡,她就走了。還說明晚過來叫你出去賞燈呢……”說至此,秋生爬過去,“姐,你們帶我出去吧,帶我去吧!”
薛千笑了:“好啊。”
秋生坐回去,嘻嘻地笑,她最愛跟君如姐和薛姐姐出去玩,一來買喫食不用自己掏錢,二來她們倆說話,自己可以盡心逛街……
薛千張了張嘴,想問什麼,又咽回去了。
她是聽秋生說,那日她昏睡不醒,渾身燙得厲害,下馬車後,直接被崔承皓抱了回來。一路上,小廝丫鬟看了個遍,沈夫人和崔丞相自然知道了,雖說是病中情況危急,可如此大張旗鼓……
她每想至此,便覺得頭更痛了。
恨不得擰自己的臉,斥責:好好的爲何就昏過去了?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那個時候神志不清……
她記不清當晚說了什麼,記憶像蒙了一層紙,只依稀露出大致的模樣。總之,一定不是好話——她每次發熱,便會胡言亂語,醒來後只能後悔萬分。
於是,新年伊始,各家各戶皆在喜氣洋洋中度過。唯有她,在半睡半醒中過了半月,每天沉浸在“藥香”中不能自拔…
翌日,上元節。
汴京成了一座不夜城,街上張燈結綵、人山人海。汴河上,遊船花船爭相駛過,燈光將河水照得流光溢彩,船上飄出絲竹樂聲,混合着遊客說笑的聲音,將整條河水點燃。
一家酒樓上,窗子大開。
窗後的人負手而立,遙望窗下,街上正在耍龍燈,喝彩聲與歡笑聲不斷。
他許是嫌太吵,關上窗,折返回來。
“瞧你選的地方。”
另一扇窗口還站着個人,倒是看得樂趣橫生,津津有味。聞言並不轉頭,直接道:“這處多好呀,看這耍龍燈最方便,視野極開闊。”
又一陣喝彩聲響起,那耍龍燈的似乎朝別的方向走了,帶着一批觀衆也朝那邊走去。
立時,吵鬧聲漸遠,窗口的人大爲失望,嘆口氣轉過身來。
“人生苦短,該及時行樂啊。”他笑笑,走來坐下,“更何況又是你……”
周澈茫然:“我怎麼?”
“你近來鬱鬱寡歡,心事重重。”張鷺板起一張嚴肅的臉,帶有考究的意味盯着他,“奇怪了,也沒什麼大事啊,你們倆都是,好好的苦着個臉,真不知在想什麼……”
他的“你們”,自然指的還有一人。
一直在悶頭飲酒的崔承皓笑了,道:“我是因事而傷,而他……我就不知道了。”
張鷺哼笑:“我看你是因人而傷。”
“不都一樣?”崔承皓翻白眼。
“話說回來,有一事我忘了告訴你倆。”張鷺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轉,“承皓,或許我說了,你便不會再傷心了。”
崔承皓不在意地笑了笑,壓根沒當回事。
“你那個師妹,並非千雪。”張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