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醉春歸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五十兩的船
    漣水縣,一家茶鋪。

    薛千四人到楚州還沒兩日,昨天落腳,今天剛出來喫口茶,周澈便不帶停歇地把李琦使喚了出去。

    未過多時,李琦抹着一頭汗跑了回來,茶鋪間的簾子放下,隔絕了外面街上的嘈雜聲,小小空間形成獨立的天地。

    “如何了?”周澈問。

    “主子,查到了,這好問,我去河邊上稍微一打聽,就打聽出來了。畢竟過去這麼多年,誰還記得……”

    “說正事。”

    李琦一張一合的嘴巴停住了,訕訕看了薛千一眼,白芷忍着笑,將乾淨的帕子遞給他。李琦又堆起笑臉,接過帕子擦了擦汗,順其自然。

    薛千和周澈裝沒看見。

    “那船伕姓張,別人都喊他老張頭。只不過十年前出了那回事後,這老張頭便病了,一病病了大半年,第二年去世了。那船伕的兒子兒媳如今操持家業,就在河邊住着,前兩年還子承父業,每日划船渡人,後邊便不上水了,渡口人來人往,他們坐起了留宿的營生。”

    周澈笑:“這不跟客棧搶生意麼?”

    李琦也笑:“是啊,可是客棧多貴,人家家裏空出一個屋子,價錢實惠,誰不往那去?”

    說至此,薛千和周澈想到什麼,對視了一眼。

    計上心頭。

    “如此正好。”薛千道,“趕明兒咱們也把行李收拾出來,到那張家住上兩天。”

    “我看不用收拾了,就今天吧。”周澈慢悠悠說道,放了茶,起身。

    一別十年,遊經故地。

    薛千感慨萬千。

    這十年,她日夜想着來此地,又日夜恐懼來此地。

    此處,是她原本人生的終結點,亦是她如今人生的起始點。在這裏,她做了這輩子以來的第一場噩夢,見證了最大的屠殺,失去了最親的親人……

    亦是在此地,遇見了恩過父母的師父。

    此時此刻,薛千又站在這裏,儘管十年來物是人非,河岸邊已略有不同,包括那片小樹林,極目望去似乎也稀疏了不少,可是身臨其境的力量是驚人的。

    薛千已儘量剋制自己不去看,不去朝那樹林望去,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懼與憤懣。

    恰在這時,周澈的身影站到了他面前。

    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恰如其分當初那片視野。

    薛千恍然,收回了目光。

    “砰,砰,砰”一陣敲門聲。

    許久無人開門,門前的四人面面相覷,該不會沒在家吧?

    按理說不會,既是做這份營生,必定不會牢牢閉門,否則還怎麼收客?

    “有人在家嗎?開門!”

    一聲稚嫩且嘹亮的嗓音,響在三人耳畔。

    薛千愕然,扭頭,看到了白芷急得發白的小臉,一手正扣在門上,大力地拍門。

    她有些喫驚:“白芷,你……”

    “姑娘,不能太客氣了,若非他們的過失,你怎會……”

    薛千衝她使眼色。

    白芷住了嘴。

    同一時刻,裏面傳出腳步聲,輕快細微,是孩子般的聲音。果然,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個皮膚白淨的小姑娘,眼睛明亮圓潤,臉上有兩個小梨渦。

    “倩倩,是誰啊?”屋子裏傳出女人的聲音。

        小姑娘一邊領着他們進來,一邊快步跑進屋裏,不知說了什麼,屋內的女人出來了。

    “幾位貴客實在抱歉,我家當家的還沒回來,你們先坐。”婦人將她們領進堂屋,吩咐小姑娘上茶,並非名茶,極其普通的那種,茶香淡淡。

    薛千環視四周,看到家中擺設皆寒酸拘謹,料想他們的日子怕也不大好過。

    “幾位打哪兒來啊?看起來不像尋常人,一般到我家住的皆是些窮苦人,住不起客棧的,像客官這樣的極少。”婦人寒暄着,口齒伶俐,聲音尖細,臉上掛着熱情的笑。

    薛千剛想開口,只聞周澈用手輕叩了桌面,將衆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那婦人自然看出主事的是誰,一男一女還有兩個隨從,傻子也能看出來。只是……這位貴客臉色……似乎不大好。

    “不知貴舍可有船?”他冷不丁問道。

    婦人愣了一下,忙笑:“有……有……”

    周澈笑笑,遙望外面的碧空如洗:“我們是從北邊來的,初臨此地,我家小妹還沒坐過船,適才路上便嚷着要乘舟泛湖,既然當家沒在,小妹也有此興,不如先……”

    周澈慢慢拖長了聲調,結了尾。

    那婦人趕忙接住:“好說好說,想必客官不知道,幾年前我家還做這營生,只不過後來盈利不多,便改了行,如此也清閒。”

    說着又頓了頓,生起疑慮:“不過,自家的有些破舊了,都堆積在後院。客官如果想乘舟,倒不如直接去河邊,自有渡人的船家,多給幾兩銀子,也就載你們玩了。”

    她知道他們出身不凡,不差這幾兩銀子。

    不知是哪個商戶的公子小姐,趁此春日出來遊玩,還偏偏找了他們家,只不過自家簡陋,怕是這嬌皮嫩肉的小姐住不慣,明日就要走了。

    周澈聽罷,微笑點頭:“也好。”

    末了,又道:“可是我們人生地不熟,不如大嫂引路?還勞煩大嫂與船家說幾句,小妹認生,要包下整條船。”

    包下整條船……

    小舟還好,遊船麼……

    婦人神情微微一滯,不過即刻又含笑點頭了。

    薛千隱隱知道周澈要做什麼,可看他那寵辱不驚的神情,心中委實憋屈得慌。還有,憑啥叫她“小妹”啊?她何時承認了,何時承認了?

    周澈像是察覺到左側的目光,轉過頭來,對上她,微微一笑。

    薛千一臉黑線。

    婦人與那小姑娘交待了兩句,便領着衆人出門了。原本她是要女兒帶他們出去的,可是一來,怕貴客不樂意。二來,閨女說話不利索,怕招待不周。

    路上,薛千問:“不知要花多少錢?我哥哥身上帶的可不多……”

    婦人道:“不知你們要僱何種的?若是一般的,花不了多少,可若是那專門遊湖的,怕是……”

    “我要五十兩的,”周澈低着頭,淡淡道,“小船。”

    此言一出,婦人立在了原地。

    薛千等人見她停下,也停了下來。

    “有何問題?”周澈回身看她,依舊是溫和的語氣。

    那婦人怔忡一刻,像是才從夢中醒來,聲音有些不連貫:“五十兩……五十兩……用不了這麼多的,客官您是沒出過遠門兒吧?那小木舟又不比遊船,何需如此多銀兩?”

    說着,輕鬆下來,繼續笑。

    “如果我非要呢?五十兩。”周澈定定看着她,“不多一分,不少一錢。五十兩,五十兩整的船,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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