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醉春歸 >第一百零二章 一定要醒來
    大夫請來時,已是掌燈時分。

    廂房裏忙活了兩個時辰,廚房中的飯香換成了藥香,幾乎楚州所有排得上名的大夫,悉數花重金請了來。

    幾個大夫用盡半輩子力氣,纔將薛千從地獄搶了回來。

    自始至終,周澈站在牀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只有目光凝在牀上,未曾變過。

    李琦從未見過主子如此失魂落魄,多少年來,沒有什麼事是脫離他掌控的,即便偶爾脫離了,所經受的,他也一併能承擔。

    可是此刻不同了,方纔那一幕幕不斷出現在他們面前……

    太過膽戰心驚。

    已近子時。

    房中一燈如豆,昏黃燭光下,一人獨立。人影覆在窗上,搖曳了整夜燭光。

    院中,星辰滿天,三個人全無睏意。

    張大哥在聽到此事後,戰戰兢兢,做着赴死的準備。結果卻在周澈的低聲吩咐下,改了主意……

    既然楚州已是是非之地,倒不如回老家。從此隱姓埋名,躲到世人看不見的地方,拿着周澈留下來的五千兩銀票,重新過活。

    時至如今,也只能這樣了。否則,留在楚州只會等到一個結果——死。

    此刻,他落了心,在後院安排各位大夫留宿,以免夜間發生不測。

    張大嫂則在廚房忙活,燒着一鍋又一鍋的沸水。

    院子裏的抽泣聲從未停止,李琦臂上已纏好繃帶,蹲在一旁不作聲。小倩則抱着她的白芷姐姐,像個大人一樣哄小孩,輕拍她的肩膀。

    斷斷續續的聲音飄進廚房——

    “若不是我,薛姑娘不會受傷,都是我把薛姑娘拉過去的……”

    “那麼長的刀,直接刺進去……她的血噴了我一臉……”

    “站在前面的也是我,本來該死的人就是我……”

    “你說什麼胡話!誰說薛姑娘要死了!”李琦忍不住發聲。

    可是看她哭得可憐的模樣,最終還是忍了下去。

    白芷似乎什麼都沒聽見,繼續哭道:“要是……要是薛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可是我欠她的該怎麼還啊?”

    張大嫂擡起袖子抹了一下眼淚。

    爲何就這麼難呢?

    爲何就得平白無故死這麼多人呢?

    那姑娘比小倩也大不了幾歲,一家人全被害死不說,孤身查找真相,就在即將接近終點之時,卻慘遭毒手……

    若不是薛姑娘命大,若不是幾個老郎中被逼的就差下跪了,今夜,她是絕對挺不過來的。

    可是,此刻就挺過來了嗎?

    漫漫長夜,該如何捱過去?

    若是兩天之後,薛姑娘還未醒來,那便是羅漢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我該怎麼還……”白芷的聲音還在繼續,卻彷彿瞬間失了力氣,氣若游絲,“下輩子還,我下輩子還……”

    一語未畢,她推開小倩的手,朝那牆上撞了過去。

    李琦手疾眼快,猛地撲過去將她擋住,自己卻被巨大的衝力撞到牆上,腦袋疼得兩眼冒星。

    白芷顯然已什麼都不在乎,對周圍發生的事沒了知覺,只是大哭着,起來又要尋死。

    李琦一個巴掌甩到她臉上。

    剎那間,鴉雀無聲。

    小倩紅着眼眶跑過來,一把將白芷抱住,拖得離牆遠了些。

    “你還嫌不夠亂是嗎!看看主子都成什麼樣了,你還要給他找事……是,你有愧於心,你該千刀萬剮,可是死了又能如何!死的人還不夠多麼?差你一個?你死了薛姑娘就能挺過來?不僅不會!反而還會

    少一個照料的人!你明白沒有?!”

    他大喊一通,臉紅脖子粗,嗓音沙啞。

    自住進張家,一家人從未見李琦紅過臉,向來皆是傻傻地笑,似乎天下根本沒讓他傷心和生氣的事。

    而此刻的他,眼中蓄滿淚水,一滴滴掉了下來。

    白芷抽噎着,不再大哭,倒在小倩懷裏神情呆滯,望着暴跳如雷的李琦。

    恰在此刻,廂房有些動靜,周澈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逆着屋中的光,分辨不清面容,只依稀看到,那昏黃的燭光下,這個身影既伶仃又憔悴,既單薄又孤獨。

    彷彿承載着千百年的重擔,屹立不倒,卻在這一夜倒坍下來。

    白芷身上又有了些力氣,東倒西歪來到周澈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地上是泥土和砂礫,這一跪,力道如此之重,聽那聲音便可想象,腿上估計已是血肉模糊。

    小倩的眼淚掉了下來。

    白芷跪地,頭垂下,再次淚如雨下,卻不再發聲,不再大喊,亦不再求饒和請罪。她只是躬身低頭,以那樣一個姿勢跪着。

    衆人皆知,並不怪她。

    薛千固然是因她受傷,可她既然這麼做了,便是她自己的選擇,白芷愧疚歸愧疚,心中何曾有過傷人之心?

    周澈站立着,沉默不言。

    李琦也跪了下來,低聲啜泣,不知在爲誰跪。

    庭院內,行程一副詭異畫面:張大嫂立在廚房門口,小倩立在堂屋門前,周澈隱沒進那一片陰影中,面前跪着一男一女二人。

    良久,他乾涸的嗓音發出來:“好好的,不去休息,還鬧什麼?”

    白芷和李琦愕然,擡起了滿是淚痕的臉。

    “此刻她睡着,你們尚可輕閒,來日她醒了,又有誰來照料?”他聲音從未有過的疲憊,頓了頓,“我還不是那瞎眼的主子,不分善惡。錯不在你,白芷,你今後要做的,便是跟她生死相隨,可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白芷哭得更兇了。

    周澈說完,轉身走向屋內。

    李琦將白芷扶起,跟着他進屋,白芷道:“世子您去歇息吧,夜裏我來,我來就好……您也負了傷……”

    “是呀,主子您快去歇着吧,薛姑娘有何動靜我便去叫您……”

    “出去。”周澈涼涼開口。

    最難捱的這一夜,他還不需要別人來守。

    也不能讓外人來守。

    白芷等人見勸不過,只好低着頭咬牙出去。

    周澈坐在牀前,身邊,是那個人淺淺的呼吸,這呼吸,不知能維持多久。

    滿室血腥味。

    沒來由地眼眶酸脹,恨自己,恨入骨髓。

    說好的要守護她姐妹,可爲何那遠去的尚能安然,近在眼前的,卻依舊給不了周全呢?

    那把刀長驅直入,鮮血飛濺,在日光下變得猙獰耀眼。

    淒厲的喊聲,倒下去的身影。

    他彷彿,隔着漫長的時光,看到了十年前那場屠殺……

    那個時候,她也是如此,看着滿眼血紅,昏過去的嗎?

    周澈,周澈。

    她若醒不過來,你在好友靈前的承諾,也將永遠無法兌現。

    其實,又何止一個承諾?

    他的雙手緊攥,青筋暴起。忘了手上的傷,繃帶裂開,血液滲出,一切卻毫無知覺。

    一定要醒來。

    他還有一個承諾沒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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