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妃入宮牆 >十里紅妝,終成虛妄
    “父皇,您看我們的花燈漂亮麼”兒女們捧着精緻的花燈跑到他面前,笑靨如花。

    劉徹劍眉一凜,向衛子夫道:“怎麼讓他們玩這麼危險的物什。”

    “陛下不是喜歡嗎”衛子夫抿着脣,秀目低垂,軟語溫存。

    “誰說我喜歡”他摔袖離去,隨行的內侍趕忙執起燈籠引路,燭火螢螢,似紅蓮般灼灼綻放,卻不復往昔的溫暖與柔情。

    衛子夫將手中的花燈傾斜,火苗瞬間燃上花瓣,在炫目的火光中,她又看到了那個女人他心上的桃花,即便枯萎凋零,也依舊傲然於心尖。

    夜色如墨,他終於如遊魂般盪到那扇角門,心底最後的一絲隱蔽。

    “怎麼這麼晚。”陳阿嬌坐在小石橋的欄杆上,低頭看着池中的殘月,夜風拂起她衣袂飄然,三千青絲若墨蝶般輕舞翩躚,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全然不似三年未見帝王面的冷宮怨婦。

    劉徹無言,只默默立在她對面,看着她清瘦雋麗的臉頰,時光彷彿凝滯了一般,將她停留在兩人訣別的那夜,自己白髮已生,她竟絲毫未變。

    “三年了。”他嘆息着,卻未換來她的擡頭。

    “陛下日理萬機,何必來冷宮消磨光陰,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陳阿嬌朝池中扔着魚食,卻沒有一尾魚上前爭搶,池水像一面幽冷的古鏡,完全沒有生命的氣息。

    他低頭細看,纔看清她扔的根本不是魚食,而是紙屑,心下黯然:“你都不扎花燈了”

    “偶爾還會扎,不燃火倒是真的。”她淡笑着,將剩餘的紙屑拋了他一身,也只有她敢這般和他玩鬧。

    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流光歲月,白雲輕柔似紗、花瓣繽紛如雨,牽手逗趣,又背轉身鬥氣,每一場爭吵都無需煩惱,反正最後都會重歸於好。

    “阿嬌姐姐,爲何你可以扎花燈玩,我卻要看這些枯燥的書卷。”他皺了皺鼻子,羨慕地看着她用纖纖玉指扎出精巧美麗的花燈。

    “因爲你是太子,將來要日理萬機啊。而我,只要理你就好。”她咯咯笑着,將花燈遞給他,染上桃花的嬌羞面頰掩進了嫣紅的衣袖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他認真地在花燈上提字,這句詩,只可用來形容她。他之後寵幸的女人,衛子夫、王夫人、李夫人或溫柔可人或清雅秀逸,卻沒有半分似她的明媚驕傲。衆人以爲他心生厭惡,殊不知心底惦念愈深,便愈不敢提及,生怕一點端倪,就將心火再次燃盡。

    “若得阿嬌爲妻,當以金屋貯之。”五歲時的童言,十五歲時兌現。他命人用燦燦金飾裝扮寢殿,觸目皆是喜慶的紅與炫目的金,但都敵不過那盞用心火絢麗綻放的姻緣花燈。

    “今生今世,定不負卿。縱使三宮六院,你是永遠的妻。”

    她將姻緣燈懸在宮門上,夜夜相續,燃之不盡。

    “怎麼,還怕照不亮我回家的路”他笑着打趣,年少時光,總覺得地久天長是那麼的順理成章。

    “這盞燈,不爲引路,只爲歸心。”她環上他的脖頸,眸光灩灩,似炙熱的火焰,又似醉人的纏綿。

    陽春三月,雖已過燕爾之期,卻仍是言笑晏晏,如膠似漆。那日,二人乘輦到遠郊飲清酒、賞桃花。藉着酒興和濃情,竟沿着崎嶇小路攀到了山巔。看着漫山桃花如煙霞般綿延,將兩人烘托至彤雲深處,彷彿人間仙境。

    “此處不是你們來的地方。”鶴髮白髯的方士如入定般在樹下盤坐,無意地瞟了他們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嘆息。

    劉徹素來警覺,目光銳利非常,頃刻便捕捉了這縷訊息。

    “阿嬌姐姐,這方士許是世外高人,我想向他問一問前程。”他在陳阿嬌耳畔低語:“那邊的桃花絢爛,你折幾枝,我們帶回去可好”

    “嗯。”阿嬌微笑點頭,貼心迴避。

    方士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直言道:“太子他日定爲一國之君,治理天下,享盡榮華,無甚可憂。”

    “那您方纔的眼神爲何透着悲憫”

    “世間之事,向來有得有失,哪能盡善盡美。”方士淡然起身,拂袖而去:“太子英明睿智,豈會不知。”

    “道長”劉徹心中擔憂愈甚,疾步走到方士面前,誠心下跪:“是不是阿嬌姐姐會有何不測還請道長指點迷津”

    方士沉默良久,徐徐開口:“你雖是天子之命,一世富貴尊榮,但妻兒卻命運多舛、英年早逝,不得善終。”

    “這、怎麼會呢我既爲一國之君,定然護他們安好、”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什麼你是說我、我會殺了他們不可能”他跌坐在地,簡直難以置信。

    “小徹,你怎麼了”陳阿嬌搖撼着他的肩,豔紅的桃花落了一地,暖風漾起清甜的香氣,他卻緊緊將她擁入懷中,彷彿風雪即將來臨。

    成親五年,仍無子嗣。她愀然不樂,開始尋醫問藥,他卻好言安慰,甚至心存僥倖。無子,便不用體會喪子之痛,哪怕世事變遷,高處生寒,自己護她的那顆心總不會改變。

    “喝了這些苦藥,臉上都沒甜味了。”他用指尖輕勾她的脣角,兒時鬥氣,

    常常用此博她一笑。

    “可是,我想給小徹生個孩子。”她撅着嘴,失落的神情惹人憐愛。

    “你不是說只要理我就好,幹嘛還要生個孩子來分心。”這世間只有一個人,能讓他放下所有芥蒂,露出孩童時纔有的純澈笑容。

    “不論有幾個孩子,小徹永遠是唯一啊。”她靠着他的肩,一同望向宮門上的姻緣燈,金屋藏嬌的佳話依然在濃情蜜意中繾綣漫延

    殿外的姻緣燈依舊長明,只是芯火偶爾隨風搖曳,引回了不該引的人。那夜,劉徹一身酒氣,從平陽公主府帶回了一個歌姬。

    衛子夫,一個如弱柳般溫柔可人的女子,怯怯地立在劉徹身後,纖細的身形甚至在微微發抖,彷彿陳阿嬌一擺手,就會將她置之死地。

    “我有這麼可怕麼”她冷笑着瞥了劉徹一眼,傲然轉身。

    劉徹自知理屈,並未大肆寵幸衛子夫,仍然隔三差五順着姻緣燈的光暈,去椒房殿陪伴阿嬌。可當衛子夫含羞告訴他自己有喜的時候,心底終還是起了波瀾,他爲阿嬌的宿命憂心,因她是自己的妻,但衛子夫只是妾,想來沒有干係。

    皇長子降生的消息傳遍宮宇,陳阿嬌着一襲紅衣,款款到衛子夫的寢宮。沒有道喜,連禮也不行,她徑直走到劉徹身邊去看他懷中的襁褓,堪堪低頭,衛子夫卻跌跌撞撞地從簾帷後面衝了出來,抓着她的衣袖嚶嚶啜泣:“娘娘,求你別搶走我的孩子。”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