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紅脣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似水無處可逃
    我見過紀容恪狼狽的模樣,卻從未見過霍硯塵,他一直都是西裝革履高大優雅,連頭髮都梳理得一絲不苟,唯獨這一次,他蒼白憔悴得令我不忍直視。

    我記得在我一次毒癮復發後,我帶着一腔無處發泄的恨意,站在他面前咬牙切齒問什麼時候你徹徹底底輸一次,輸得爬不起來,是個人都可以踩踏你,連貓狗都可以在你身上爬過,我一定會讓你親眼看着我大笑。

    然而當我終於見到了一次,我以爲我可以大笑着說他活該廢物堂而皇之幸災樂禍,我以爲他還可以站起來一臉陰沉和我互嗆,我罵他盲目自負,他罵我懷着孩子卻眼看紀容恪娶了其他女人屁也放不出來。我們狠狠挖着對方傷疤,看着彼此眼底血肉模糊,嘲笑着淋漓盡致不知瘡了多少年的傷口。

    我承諾他平安回來陪他喝到天亮,他承諾我壞人一千年,可爲什麼,他才三十三歲就去了。

    我張大嘴巴哭着,眼前只還剩下一條窄窄視線,是他悽慘得不成樣子的臉。

    我哭得無力喘氣,身體內每一根骨頭都被狠狠抽離,我在紀容恪懷中像一隻奄奄一息的貓,品嚐着眨眼間生離死別的震撼與殘忍。

    碼頭正門外越來越多呼嘯而來的警車和救護車駛達現場,停在距離這場戰事中心不遠處的桅杆外,大批警察和醫護人員從車上跳下來,他們或者舉槍不斷朝我們吶喊讓我們不要動,或者擡着擔架直奔那些躺在地上還有一口氣息吊着的手下,才安靜了片刻的海港,又一次被喧譁打破死寂。

    一名似乎是領隊的警察見到抱着我的紀容恪,他臉上表情一怔,可能沒有接收到他也在的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他將槍收起來,打了個招呼,然而紀容恪並沒有理他,只是掃了一眼他肩章,便垂眸繼續溫柔哄着我。

    警察有一絲尷尬,他轉頭看向身後指揮現場的一名官銜更高的領隊,他喊了聲葛隊,葛隊聽到他呼喚立刻走過來,在看見紀容恪時,他眉頭明顯緊蹙了一下,對於這樣的結果始料未及,在華南省一旦有兩方交火的大事發生,只要其中一方是紀容恪的人,都不是那麼好辦。

    紀容恪在這片龐大的省份混了這麼久,從官場到江湖,從商人到百姓,他所奠基的地位與口碑到了一個很難扯下的高度,條子對於和他有關的違禁事宜,從來沒有過分干預,一般都是殺雞儆猴,然而紀容恪也從來沒有收斂過。

    不得不說他人脈打點得很通,雖然很多人都不知道,可他畢竟還有賀家做官場靠山,這就是他分明可以在暗處坐收漁利,卻還敢堂而皇之出現在現場。

    賀歸祠的威望是軍統一座豐碑,他的戰功猶如整個家族的免死金牌,他爲人正直剛正不阿,可非常不湊巧的是他還有一筆格外巨大的並且不得不還的債,就是賀潤。

    賀潤對紀容恪愛成了瘋魔,凡是要傷害他的人,賀潤寧死也不會允許,賀歸祠自然就要爲了這個不成器的女兒出面保住紀容恪,假設這一次戰事傷及了無辜百姓,賀歸祠也不能左右什麼,但是九龍會與卡門宴都是混江湖的,從某種程度而言,威脅了這個社會,條子對於這樣的情況本身就有一定寬鬆的考量,紀容恪沒有親自動手,他想要擇出去輕而易舉,只是這裏面有三個紀氏的人,我,何一池,柏堂主,想要幫我們三個脫罪,需要耗費紀容恪很大的精力與人脈。

    葛隊沉默了半響從口袋裏摸出煙盒,他打開蓋子,遞到紀容恪面前,“紀先生,您壓壓驚。”

    紀容恪說了聲多謝,他將葛隊遞過來的煙又推了回去,“這幾天身體不適,不怎麼抽。”

    葛隊把煙叼在自己嘴裏,可打火機躥升的火苗很快就被洶涌的海風熄滅,他點了很多次也沒有點燃,他將煙從口中拿出來,盯着焦黑的菸頭意味深長說,“今年冬天風很大,雪也比往年下得兇,不知道是不是預示什麼。紀先生看,這天還要變多久才能放晴。”

    紀容恪果真仰頭看了看,他同樣耐人尋味說,“老天想要晴就晴,不想晴,誰都無可奈何。”

    葛隊把煙扔在沙灘上,他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海風的腥鹹與潮溼,混合着斑駁的血污,在一點點吞噬着每個人的鼻息,葛隊掃了一眼遠處不斷忙碌的醫護人員和警察,“紀先生玩兒得越來越大,再這麼下去,我們這邊不好爲您做什麼了。畢竟華南省地界太大,人也多,這兩片嘴脣上碰下,我們頂着巨大壓力真的很爲難。”

    紀容恪身體一動不動,我壓在他膝上,用手死死揪住他衣領,我所有注意力都還在被蒙蓋了屍袋的霍硯塵身上,我很想知道他此時冷不冷,怨不怨,他的靈魂是否還湮沒在海底,他有沒有甘心離開這個世界,他會不會在某處看着我,將這整片碼頭的斑駁狼藉收之眼底。

    紀容恪凝視面前波濤洶涌的海域,他語氣陰森說,“葛隊,你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嗎”

    葛隊不假思索說,“兩方惡性幫派交火。”

    紀容恪說,“這兩方惡性幫派,其中一方是華北老牌黑幫九龍會,今晚計劃走私一大批軍火出口境外,一旦這筆買賣做成,損失不可估量,另外一方是卡門宴,死的人就有霍硯塵,霍硯塵我想葛隊不會陌生吧,市局許多腕兒都曾是卡門宴座上賓,交情匪淺。”

    葛隊臉上表情一僵,對於這樣的醜聞他非常難堪,雖然意指不是他,但卻是他頂頭上司,這樣直白戳破,讓他一時間因警帽撐起的高貴光環黯然失色。

    紀容恪將我身上有些散落在地的大衣重新裹了裹,完全包住爲我禦寒,他慢條斯理說,“紀氏派出十名血滴子,兩位堂主和一位暫代我掌管事宜的當家,幾乎出動了最精良的部下,如果我想要橫插一腳,不要說葛隊帶來的這些警察,就是九龍會傾囊出動,也不是我十名血滴子的對手。可你們有損上嗎,那批貨是否還安然無恙,這意味什麼,意味我紀氏人馬沒有打算獨吞不義之財,罔顧法律,而是來阻止這場惡性廝殺,挽回龐大損失,可惜我也不是神,算計不過天意,我趕到時,已經是這樣了,我很惋惜。”

    葛隊舌尖舔住門牙,整張面龐的五官都揪扯在一起,不知思考着什麼,有兩名法醫忽然從身後方向過來,他們手上拿着醫用袋,身後跟了名年輕刑警拍照,他們直奔霍硯塵而去,在一名法醫伸手要拉開盛放霍硯塵屍體的屍袋時,我忽然大喊不要,他們三個同時一怔,回頭茫然看向我,我對着紀容恪央求說,“不要讓他們碰。求求你跟他們說不要碰”

    紀容恪看着我有些神志不清的眼神,他抱住我輕輕哄着,他似乎並不覺得我有多麼堅決和害怕,我狠狠推開他想要衝過去讓法醫住手,怎麼可以拍他,怎麼可以翻來覆去檢查他撫摸他,霍硯塵高傲了一輩子,他什麼時候出現在別人面前都是衣冠楚楚風度翩翩,他死得已經夠悽慘,我只想爲他守住最後的尊嚴與體面,讓所有人都記得他最好時候的樣子,而不是定格在他最不希望被人看到的狼狽模樣,人死都死了,用這些馬後炮拍來拍去裝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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