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紅脣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他指尖顫抖,猜到了我放棄
    賀渠的手術一直進行了五個小時,期間護士有三次進進出出,每一次我都立刻迎上去,可她們對我的詢問諱莫如深,只說耐心等待便匆忙掙脫我的桎梏,我面對模棱兩可的回答整個人慌得不行,我靠住牆壁一言不發,眼睛已經越來越渾濁。

    賀潤坐在椅子上,她挽住紀容恪手臂,斷斷續續哭着,她一直在說以前很多次氣到了他,現在覺得很後悔,兄妹之間有什麼深受大恨,忍一忍就過去了,何必爭執不下。紀容恪始終在安撫,告訴她賀渠並不會怪她,賀潤聽到這裏更加崩潰的哭出來,她的哭聲令我煩躁不已,當護士第四次從手術室裏出來,我心裏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立刻涌上我胸口。她戴着口罩的臉看不到表情,可額頭滿是汗水,她直接站在我們面前目光從每個等待的人臉上掠過,“誰是家屬。”

    我嚇得身體險些一軟癱在地上,我捂住耳朵不敢聽,紀容恪與賀潤站起來,那名護士將一份協議書遞給他們,我從她口型看到她提及了病危兩個字,我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我頓時覺得天塌地陷,好像所有的燈都熄滅了,變得暗黑一片。

    我幾乎瘋了一樣衝過去把那份協議書拿在手上,我看不進去一個字,視線裏都是模糊,幾縷溼痕從字跡上面劃過,我全身都在顫抖,我問護士賀渠是不是扛不下去了,護士對我說,“確實出現了一點意外,其中一枚子彈距離肺部很近,彈頭已經刺破了一根血管,主刀大夫一直在嘗試,會有風險存在,但我們一定盡力搶救,這份病危書是我們必須走的流程,希望家屬可以理解配合。”

    賀潤捂住嘴巴痛哭出來,她站在紀容恪身後,額頭抵住他後背,她喉嚨擠出一聲接一聲的哥,猶如一把尖刀紮在我心臟上,狠狠的剜着每一寸肉。

    紀容恪一言不發接過護士遞來的筆,他在家屬一欄簽下賀潤的名字,然後遞給護士,護士接過看了一眼,她合上協議書,將筆紙全都交給另一名護士,她轉身再次進入手術室。這一次持續了兩個小時,裏頭仍舊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我們失去了一切消息,提心吊膽的在走廊上陷入漫長等待。

    賀潤哭累了,趴在椅子上有些疲憊,她臉上還垂着淚痕,這絲淚痕被紀容恪溫柔擦掉後,她便睡着了。

    何一池去食堂買了四份蔬菜粥,可大家都沒有胃口,就放在椅子上任由粥變涼,他對紀容恪說回紀氏看看,九龍會那邊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動作,總不能太被動。

    紀容恪點了下頭,何一池走到旁門時,我回過神來叫了他一聲,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我走過去朝他伸出手,他蹙眉問我什麼,我比劃了一個點菸的姿勢,何一池不常吸菸,但隨身也會備一盒,因爲紀容恪抽菸很兇,一天幾乎就要一盒,他見我要煙,直接果斷拒絕了我,我一把扯住他大衣,手伸進口袋裏摸出煙盒還有打火機,他雖然很不希望這樣,但也不敢推拒我,他知道我今天波動太大,很擔心我會動胎氣,所以根本不敢再違揹我的想法。

    我抽出一根用牙齒咬住,他在我所有注意力都被脣齒間叼着的菸捲吸引時,從我手上搶走了煙盒,我這一次沒有攔截他,我轉身走回窗臺,把玻璃推開,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護士經過,我將大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讓煙霧揮散在外面空氣中,我垂眸盯着一簇淡藍色的火苗,可我還沒有嘬着,紀容恪忽然拉住我手腕將我身體反過去,我

    哪裏有他力氣大,我沒有絲毫掙扎的餘地,煙就被他從脣齒間拔了出去。

    他把似着未着的菸捲扔出外面,然後合住窗子,他透過玻璃看着花園內被彩色燈光籠罩的巨大噴泉,他澄澈的瞳孔內倒映出噴濺的水花,以及整條繁華街道入夜後的霓虹溢彩,他帶一些回憶的口吻說,“我記得你不怎麼抽菸。”

    我說心裏煩躁,想抽一根解解悶。

    他目光落在我腹部,“懷孕了忍一忍。”

    我下意識看向躺在椅子上的賀潤,她身上蓋着紀容恪的黑色大衣,看上去嬌小玲瓏,她閉目安詳睡着,微微開闔的紅脣一動不動,似乎聽不到一切,我撫摸了一下肚子,我感覺到隆起了一些,算算日子,也快兩個半月了。

    我擡起頭凝視着紀容恪的眼睛,他眼底有一絲風塵僕僕的疲憊,下巴上滋長出了許多堅硬的新胡茬,我驀然想到在我陷入最大危機時,他正和顧溫南打得你死我活,一心想要解救身爲他妻子的賀潤,而不顧生死撲向我的卻是與我才認識不久的賀渠,他在那樣關頭沒想過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他只想到了我,只在乎我是否平安,我也是普通女人,我會扮演堅強,我會僞裝脆弱,可我也深深渴望着一個男人把我當成全部,可以光明正大沖向我,將我保護在他寬大的羽翼之下,不需要受到世俗流言的譴責,爲我遮風擋雨。

    我承認我嫉妒,不管在什麼時候,只要我與賀潤同時陷入危險,紀容恪的第一選擇永遠都是她,也許他心裏會傾向我和孩子,但名分與婚姻轄制了我索要的資格,我只能撿起來她不要的,她剩下的,當成寶貝一樣感恩戴德,每個人的心境都在慢慢發生變化,當我感覺到孩子在一天天長大,當我每天提心吊膽於賀潤會不會忽然宣佈她懷孕了,紀容恪欣喜的抱起她,笑着說我要做爸爸了,賀家張燈結綵,迎接這名正言順的小生命,我該去哪個角落黯然神傷,對我肚子裏的孩子說對不起。

    當我看着其他丈夫陪妻子產檢,陪妻子構想婚姻的每個細節,我卻像一顆見不得光的石頭,被埋在深宅大院高牆之中,我也會反覆問自己,這樣的日子什麼是頭。

    賀潤如果活到八十歲,我是否一輩子都要活在她的陰影下,等到我死,孩子沒有父親,我沒有丈夫。

    紀容恪那天質問我,他沒有承諾不代表永遠給不了,我從沒有相信過,他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可他所有能給的,所有我最想要的,都已經被冠上了賀潤的痕跡,多少這樣癡傻相信的女人,最後都被現實擊垮,變成一個瘋子。

    我也癡傻着,我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可我始終固執着在癡傻的牢籠裏守着我重見天日的祈盼,當今天我抱着奄奄一息的賀渠,看着從樓上衝下來的紀容恪,賀潤就在我最想要的懷裏,霸佔着我最愛的男人,她臉上滿是淚痕,但我彷彿看到了淚痕背後屬於妻子的優勢和權利。我終於頓悟,我早已被這份世俗所不容的婚外之戀判處了無期。

    可我不是那個第三者,賀潤纔是,她用她傲人的家世打敗了我,將我驅逐出去。

    我空洞的目光在這一刻陰狠的動了動,我右手仍舊舉在脣邊,維持拿煙的姿勢,我深深呼出一口氣,歪着頭囈語般說,“賀潤看到你哭了嗎。”

    紀容恪不知道我怎麼突然問這句,他盯着我看了片刻,“哭了。”

    “你抱她時候,她喊了你什麼。”

    紀容恪蹙了蹙眉,他用有些彆扭的語氣回答,“不記得。”

    “你抱着她時候,是不是覺得這很正常。”

    紀容恪左手插在口袋裏,他右手摸了摸脖頸處的鈕釦,他想要解開,可釦子和他槓上了,他解了幾下也沒有開,他索性用力一扯,扯斷了最上面的三顆,鈕釦從衣服上脫離,墜落在地上,蹦着彈跳了半米,滾進椅子底下。

    我垂眸盯着被燈光照亮的一塊米色瓷磚,“你知道我爲什麼會衝進去嗎。”

    他不語,他似乎猜到了我今晚要說什麼,也許要放棄,他臉上閃過一絲慌,一絲畏,還有一絲不知如何彌補的情緒,我繼續說,“我聽到槍響,我那時還不知道賀渠有功夫,但即便這樣,我沒有擔心最落於下風的他,反而一心想你會不會被埋伏的人偷襲,會不會受傷。我並不是一個女戰士,我就是一個風月裏混飯喫的女人,我拿酒杯,拿菸捲,拿撲克麻將,拿大把男人掏出的錢,我恨那樣的日子,但現在想一想,那樣日子也沒什麼不好,你看看我脫離之後又過得怎樣,現實逼迫我拿起了槍,染了血,如果我從沒有認識你。”

    我說到這裏忽然止住,紀容恪蹙着的眉頭越來越深,中間擠出幾縷皺紋,“我以爲賀渠會照顧好”

    “賀渠喜歡我。”

    我倏然出聲打斷了他,紀容恪後半句話戛然而止,他原本一直凝視我的臉,在我這五個字說出口後,他表情瞬息萬變,直到掀起巨大的漩渦,再到歸於寂然和平靜,只用了短短半分鐘。

    他沒有讓我抽菸,卻自己從西褲口袋裏摸出了半盒,他握拳撞開窗,手有一絲顫抖點燃,他吸了一大口,朝我的反方向吐出,他聲音特別嘶啞說,“這是意外。”

    我看向椅子上身體動了動的賀潤,她低低叫容恪,似乎做了一個噩夢,紀容恪繼續吸菸,他一口接一口,沒有半秒的間斷,很快那根菸便只剩下菸蒂,我看向窗外夜幕低垂的華南,“這個意外很美好,讓我忽然想安定。”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