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肅穆宏偉到令人窒息的山脈。
確切說它不是一座,而是一片,一片由無數座的山峯勾連而成的龐大山脈。它形狀看上去猶如翻滾的波浪,它的存在讓這片遼闊繁華的土地也變得黯然失色無比渺小。
伏龍山是華北省第一山,山澗陡峭毗鄰深海,連綿起伏一眼無際。
在伏龍山半山腰的羣宅內,坐落着華北省赫赫有名的九龍會。
九龍會盛起於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當初仿若一道晴天霹雷,炸得山河動搖,驚得八方羣嘆。
當家人費九叔年逾四十,地位可謂風光無雙。他唯一的遺憾就是膝下無子,空有龐大家產卻難有後人繼承衣鉢,江湖中沒有人瞭解他的過去,只知道九叔廣交好友,四方通喫,早已是這片土地無可撼動的存在。
伏龍山易守難攻,東西都是懸崖峭壁,南邊有海,只剩下北邊勉強行路,可日夜都有數十名下屬駐守放哨,想要突圍難如登天,有人闖入也插翅難逃。盤踞伏龍山的九龍會,將地勢作爲最大的保護屏障,自然高枕無憂。
道上都說九叔聰慧,是隻老狐狸,貪得太狠了,也做得太絕了。算計天算計地,最後也被因果輪迴反算計得斷子絕孫。
九叔當然知道沒有兒子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他除了暗中收養義子爲自己留退路,也會每五年召開一次龐大的海選,納入十名都百名不等的年輕手下,爲九龍會注入新勢力。
這些手下大多是外地流浪到華北、沒有父母的孤兒、亦或者家境貧寒輟學的少年郎,長相清秀端正,機靈矯健,一雙眼睛透着不符年紀的心機與城府。
大雪初停後的伏龍山人影稀疏,幾名黑衣男人手持掃帚清理臺階上的積雪,寒風淒厲猙獰,嘶吼與呼嘯之中,低低的屋檐上雪花被捲起,成片的簌簌刮落,漫了天地間一層冰霜白霧,仿若一簾水幕。
廳堂內碩大的鼎爐燃着一縷檀香,香味很濃郁,聞不慣的人嗆得咳嗽,聞得慣了,就像是吸食了毒品,一時不點都受不得。
一名中年男人穿着月牙白色的唐裝,下面一條黑色綢褲,他手上拿着兩枚紅木製成的核桃,正十分悠閒轉動着,似乎在等什麼人,不多時廳堂後方垂着的竹簾子被挑起,一年輕的手下匆忙走過來,在他身後鞠了一躬,“九爺,您找我。”
九叔偏了偏頭,他長得十分陰森,那雙眼睛笑也是狠,不笑更是狠,黑紫色的厚脣嵌着一顆紅痣,眉毛濃得似乎着了幾筆墨汁。
這張剛毅凌厲的五官越是年輕看得越是明顯,他每一絲毛孔都透着對世俗與人海的算計,讓人看一眼便覺得膽寒。
“招了多少。”
手下把頭垂得更低,“回九爺的話,一千多名。”
“怎麼這麼多。”
“這一次過來應選的小孩兒們資質都很好,堂主也不知道怎麼選,生怕丟了最好的,哪一個都捨不得棄,層層關卡後剩下了百餘個,這百餘個都颯利機靈得很,稍後帶上來九爺您過目就知道了。”
九叔聽了十分高興,不怕好苗子多,就怕找不到。
“最好的叫什麼,有印象嗎。”
手下蹙眉想了想,“有個姓紀的,資質最好,不知道能不能調教信服,他十分傲氣,有些狂妄。還有個姓霍的,看着機靈,這兩人是這批小孩兒裏最出挑的。”
“這麼狂妄,到了伏龍山還狂得不行嗎”
手下偷眼瞧了瞧,見九叔笑得開心,他高興有這樣的苗子,並沒有真生氣,手下也跟着點頭笑,“狂也有資本,確實好,說句有點誇張的話,九龍會訓練這麼久的人,也不見得有幾個強得過他,假以時日練一練,勢必獨挑大樑。九爺見了一定喜歡。”
手下人話音未落,門外山下的石梯上忽然晃過兩隊人馬,都穿着黑衣黑褲,身形精瘦,在白雪的映襯下十分醒目,排兩列分陣,一列有那麼二三十個人,正步伐沉穩一步步走上來。
爲首帶領隊伍的副堂主快走幾步站在廳堂外給九叔行禮請安,“九爺,恭喜九爺得到良將。”
九叔已經聽兩個人這樣說過了,以往從沒遇到過哪個小孩兒得到他手下人如此欣賞,心裏忍不住更加好奇,他越過副堂主頭頂看向站在臺階上的少年,一眼望去幾十顆腦袋,個子都差不多高,衣服穿的一模一樣,不仔細瞧還真看不出什麼差別,然而他就在這樣匆忙一晃之中,目光倏然定格在最角落不起眼的位置。
九叔叱吒風雲也有二十餘年,他十六歲混江湖,十八歲有了自己的隊伍,帶着七八個人看場子搶地盤,玩兒肆了年少輕狂,然而他那時也沒有如此嬌縱的氣焰,站在那裏便透着不可一世的膽量。
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穿上黑色陰沉得一身煞氣,那張稚氣未脫可仍舊凌厲逼人的臉孔,寫着滿滿強烈的狠勁兒。
九叔盯着他看了許久,他並沒有擡眸和自己對視,而是垂下眼眸看着前排人的腳後跟,薄薄的黑衣下胸口凸起一塊,似乎是練出來的胸肌。
九龍會總是在最冷的深冬挑選新古惑仔,穿着夏季的衣服十分單薄,又在大雪覆蓋上山上,溫度低得讓人發慌,練家子也難免凍得瑟瑟發抖,何況一羣混江湖的少年郎,體質差些的嘴脣黑紫,臉上都好像蒙了一層白霜。
這男孩卻面不改色,他並不害怕腳下這片傳說中殺人如麻的土地,相比較其他人略微低垂頭躬着身體,他卻昂首挺胸一副無所畏懼的氣魄。
九叔當然喜歡這樣的孩子,一身傲骨才能混出名頭,先前那手下說的不錯,稍加培養可成大器。
九叔拍了拍站在自己身邊的副堂主肩膀,將他衣服上幾絲雪霜撣去,“辦事得力,到管家那裏領賞。”
副堂主笑着鞠躬,“給九爺辦事,我光彩,不敢要賞,九龍會發揚光大,我比什麼都高興。”
九叔將拿着核桃的手舉起,對着那羣小孩兒掃過,他聲音不高不低,“哪個最好,先挑出來,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