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一卷上好的宣城紙,看着上面一個個的簪花小楷,原本該賞心悅目的內容,韓鴻照卻是越看臉色越差,直到看完最後一句話“駙馬與孫氏終於關市前歸”更是怒極反笑,接連三個字:“好好好”
三字落音,端的是擲地有聲、中音有力。
“好個安思逸”韓鴻照微微眯起眼睛來,嚇得婉娘心頭一顫。
通常皇后用這種語氣自言自語的時候,總會有些個人要倒黴至於是誰麼。
此時楚荷正端着一個菱花形金盤緩步踏入殿中,感覺到殿中氣氛凝固。
微微擡首,卻見韓鴻照似是面色不佳,於是楚荷有些猶豫的退到了一邊,等了片刻。
金盤正中是一個盤蓮瓣紋弧腹銀碗,當中裝着滿滿一盤的枇杷幹;而右側則立着一個高足杯,杯中大概是酪漿;左側一個小巧精緻的牙盤,牙盤中似乎放了些單籠金乳酥之類的糕點。
婉娘正要上前一步,提醒皇后,卻聽蘭湘笑道:“殿下,您忙了許久了,不若先喫些墊墊肚子”
楚荷顯然是吃了一驚,還未細想,便聽韓鴻照淡淡道:“也好。”她連忙將金盤輕輕放到韓鴻照面前的案几上,退下來時只覺得手腕有些痠痛。
韓鴻照先是拿起一個小小的單籠金乳酥放入口中細細品嚐,隨後端起一杯酪漿來呡了一口,卻覺得今日的酪漿更稠些,味道也更清甜些,似乎還帶了些果香,便道:“今日的酪漿味道不錯。”
聽到韓鴻照誇讚,楚荷纔敢說話:“殿下謬讚,奴婢不過是在酪漿中加了些櫻桃汁。”
韓鴻照拿起一塊帕子,輕輕呡了呡嘴角,意味深長的一笑:“既然如此,你不妨再做一杯來,我瞧你也沒什麼事,不如就現在吧”
這笑容使人陡然一寒,楚荷愣了一愣,忙點頭退下。
含涼殿外,一大片瑰麗的雲霞正徐徐在天邊暈染開,美的像一幅絢爛多彩的彩墨畫,天色也漸漸昏暗下來,直到宮城的燭光點亮偌大的大明宮。
就在此時,朱雀大街上,一匹駿馬奔馳而過,所過之處捲起飛揚的塵土。
一個正在巡夜的武侯見狀,連忙喊了一句:“停下來”
誰知同伴卻白了他一眼,喊道:“趙四,你是新來的,看不出來啊,那是突厥馬這個時候除了宮裏的貴人,還會有誰沒事騎着馬在外面晃悠”
言外之意便是人家有緊急事件,這個時候上前攔馬豈不是得罪人的大事,萬一得罪的還是皇帝皇后,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了。
趙四恍然大悟:“多謝老兄”
然後看着這匹身上掛着叮噹環佩的駿馬從自己面前飛過,帶來滿面的塵土。
再擡首,卻見這匹馬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着長安的東南角奔去,不過轉瞬之間,便消失在了衆人的眼光中。
幽蘭軒中,阿珠正在收拾妝奩,因爲今日自家娘子和郎君出去買了不少的首飾。
孫妍娘坐在春凳上梳妝,嘴上催促阿珠:“你去看看,剛剛表兄還說要和我一起用晚膳呢”
阿珠遲疑了一下,道:“娘子,要不奴婢去請府裏的醫師來爲你看看”
孫妍娘柳眉一皺,面上不耐道:“讓你去做什麼還要我再說一遍”
阿珠不好說什麼了,她默默地退了下去。
孫妍娘微蹙的柳眉才漸漸鬆開。
她又在鏡前描畫了一會兒,卻總覺得自己眉毛畫的不好,正生着悶氣,忽見鏡子中模糊的映像,不知哪裏來的強風,將那房門硬生生的推開。
“好啊,這是誰又來煩”
孫妍娘瞪大眼睛,手中的螺子黛筆驀然落地。
來到安思逸經常住的書房前,阿珠見房裏的燈亮着,卻沒有人影,便問門前在掃地的婢女,“郎君這會子去哪兒了”
那掃地的小婢女則是一臉懵懂:“奴婢也不曉得,不過半個時辰前似乎是在這兒的。”
阿珠又道:“去哪個方向了”
小婢女指了指東邊:“似乎是往那個方向去了。”
阿珠順着她的手指向東邊看去,隨即一愣:那個方向豈不是永平公主的春尋閣
此時春尋閣的上房中,幾個婢女魚貫而入,端上來幾個牙盤。
安思逸定睛一看,卻是一盤白煮鴨肉,一盤荷葉江魚羹,一盤拌野筍,隨後素雲和綠意分別端上來兩碗清風飯和兩杯酪漿。
元香親自爲夫君佈讓,輕聲道:“不知道你會來,所以飯菜比較簡陋。”
安思逸心中的驚愕卻已經掩飾不住了。
當年康國大長公主在公主府的排場,驕奢淫逸,朱門酒肉,那是說一天一夜也說不完,而元香堂堂一個受盡寵愛公主,竟能與普通人家差不多節儉想到此,他看向元香的眼神柔和了些。
其實他早就想來看她了,新婚三日,他雖對妻子念念不忘,可剛剛在書房裏,看到她院裏亮着燈,一時沒有忍住便又走了過來。
一副碗筷經由元香的手擺在了安思逸面前,安思逸看着眼前這雙細膩纖細的雙手,想起新婚之夜,心中柔柔一動。
“難爲你了,只是你身子如此柔弱,日後切不可再喫這般節省的菜。”他輕聲說道。
元香溫和道:“我喫不慣油膩,在宮中亦是如此,母后也拿我沒辦法,只是不知道夫君愛喫什麼,日後也能準備着。”
說完低頭嬌羞一笑
心神盪漾,有種酥麻的感覺直涌上心頭,安思逸晃神了片刻,趕緊拿起竹著往元香碗中夾了幾塊魚肉。
“大約和你差不多,你愛喫什麼,就準備什麼,我不挑的。”
見丈夫如此貼心,元香輕咬脣,終於鼓起勇氣來:“夫君,我”
然而一句話還未說完,卻被外面的哭喊聲打斷:“了不得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了”
“啪”手中玉著掉落,仿若玉碎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