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內侍
東方瑤想起上午那場意外,不敢怠慢,趕緊收拾了出來,竇珂急的正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一見東方瑤來了,竟然一彎腿跪在了地上:“求婕妤救命啊”
東方瑤覺得眼皮子一跳,前幾日馮直被處死,竇珂算是聖上身邊最親近的內侍了,如今他這般來求自己,難道是
她急忙去扶竇珂:“內侍莫急,有話慢慢說,可是聖上有事”
竇珂知道東方瑤不似那些卑躬屈膝的寵臣,此時也只有她還能爲皇帝說幾句話,是以只能來來求她。
“端柔公主和成國公在清思殿內發生口角,聖上一氣之下想要爲公主退婚,鬧到了太后娘娘那裏,誰知太后娘娘卻拿出了前幾日吏部侍郎王會彈劾的敕書,言語之間十分犀利,奴婢只恐,只恐唉”
竇珂欲言又止,但是廢帝之意這四個字在東方瑤腦中不停地迴旋。
廢帝廢帝韓鴻照當真要廢帝
東方瑤不敢再多想,隨着竇珂便匆匆趕到蓬萊殿,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終究是來遲一步。
偌大的宮殿冷冷清清,只有遠處低矮的案几上堆滿了三排敕書章奏,落日的餘暉灑在光潔的地面上,明亮的近乎虛無。
“聖上在哪兒”
一見靈芷從裏面出來,東方瑤趕緊上前去問。
“陛下被禁足在清思殿,”靈芷面色凝重,她遲疑了一下,終是道:“姐姐,你你還是回去吧”
東方瑤目光移到內室,堅持問她:“那太后娘娘在如今在何處”
“我在這兒。”
韓鴻照在婉孃的攙扶下從內間走了出來,這是東方瑤自韓鴻照坐上太后之位後第一次仔細的打量她。
她看上去並未有多許的老態,發間始終是黑絲壓過白絲,頭頂盤着那朝天髻,簪着一支鳳舞金釵,眉間一貼花鈿,愈發顯得威嚴不可觸碰,哪怕是她的一方衣角。
她就這麼站在了東方瑤的面前,開門見山:“瑤兒,我知道你的用意,你無非是想要爲陵兒求情,那麼你可知我的用意”
東方瑤低聲道:“殿下,臣愚鈍,但是竊以爲聖上初登大寶難免有所過錯,殿下不妨給聖上一個機會”
韓鴻照道:“一個機會國家治理豈能等同兒戲”
“古語有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大錯若犯,改無可改”
韓鴻照忽聲音一高。
東方瑤趕緊跪下:“殿下恕罪”
“既然該無可改,那便求無可求,瑤兒,識時務者爲俊傑。”韓鴻照終於皺了眉。
感覺到頭頂上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刺在自己身上,東方瑤不是沒有猶豫。
她一直都知道,若要在韓鴻照身邊長盛不衰,除了過人的本領和玲瓏的心思,最重要一點就是絕對不能忤逆她,她也一直記得李懷睿臨終前對自己的囑託,她也看過許許多多因爲違抗韓鴻照的命令失足跌落深淵的人,她更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個習慣獨善其身的人。
可是現在,她明明知道李陵做的這些事不過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必須要做的,她聽說過權臣廢帝,那是因爲廢帝德行實在令人不恥,可是如今太后不過因爲皇帝有心在朝中安插自己的眼線而驟然廢帝,那根本不是爲了國家治理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那麼她到底又是爲了什麼
比起前兩位太子,李陵簡直是對太后言聽計從,他如今是因爲想爲綺容退婚纔來求太后,雖說是忤逆了她,可到底也情有可原
東方瑤忽然心頭一震。
自古以來,朝堂之上你死我活的鬥爭都是離不開那奉爲圭臬的真理對於權利的追逐。
退婚事小,但真正無法妥協的,是對權力的掌握。
東方瑤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她終於明白了太后的意思,這個時候如果還要替皇帝求情,那第一個被口誅筆伐的人,必然是她
三年前,當她跪在含涼殿眼睜睜看着李懷睿被廢的時候,心如刀割,韓鴻照爲了懲罰她,更是用了最殘忍的法子來折磨她,要她親手寫下廢太子詔,傳遍天下;三年後,眼前人換成了李陵,這個男人,或許與自己不相干,唯一不同的是,他曾經爲了替自己的祖父求情而努力過,爲了不欠人情,她也冒險替李衡義說話,今日,她跪在蓬萊殿,面臨的還是韓鴻照,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腦海中一直有個聲音在提醒她:“不可以,一定不可以”
“殿下,臣還是要說,”想了很多,最終,她還是平靜地說:“臣出身卑微,如若沒有殿下垂憐厚愛,臣一定活不到今日,殿下就如同臣的再生父母和老師,但凡臣有任何差錯,殿下也必然赦過宥罪,如今朝中有人因爲浮光掠影便誇大其詞,指鹿爲馬,只是想以此離間聖上和殿下的關係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臣記得少時殿下曾教導過臣“過則勿憚改”,是以臣今日必須犯上直諫,不是爲了臣,而是爲了殿下和大唐,如此方不辜負殿下一片教導,還希望殿下三思而後行”
說完這話,大殿中一片平靜。
韓鴻照低頭看着東方瑤,沒有一點驚訝。
她一直都知道,就算東方瑤權衡利弊,最後還是會說出這些話來。
爲了日後大用,這些年來她傾注心血來培養她,可是不知爲何,總有一點教不會她。
到底是爲什麼
她也低頭審視着眼前這個跟了自己四年的少女。
“都下去。”
韓鴻照擺了擺手。
婉娘和靈芷皆是對視一眼,隨後退下。
韓鴻照坐了下來,神色漠然:“你也看見了,我韓鴻照並非是善男信女,就算是自己的兒子,但凡有人敢擋我的路,我就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東方瑤依舊跪在那裏,不言不語。
韓鴻照又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信任的朋友會在你背後給你捅上最難受的一刀”
“如果是這樣,臣識人不明,那這便是咎由自取。”
她淡淡回道。
韓鴻照卻輕笑一聲,說道:“我這裏除了壓下了一份參劾聖上的敕書,還有一份六人聯合上奏的敕書,我想你一定很感興趣。”
韓鴻照舉起那份敕書,親自交到了東方瑤的手中。
不用韓鴻照說,東方瑤大約也能猜的到,無非就是自己得罪過的那些人,他們來參劾自己干涉朝政罷了,橫豎又不是第一次
然而翻開這卷敕書,東方瑤就如同半個時辰前的李陵一般,怔在原地。
大理寺中丞曹友真,監察御史張振,御史大夫楊鑾,吏部員外郎長孫冕,侍御史裴延知。
加上這最後一個人的名字,清晰的寫在敕書的最上方。
崔尚。
“轟”
心裏忽然有個地方倒塌。
崔城之,崔城之,怎麼會是崔城之
東方瑤顫抖着往下去看。
前城門郎潘亨說東方瑤曾在太子逼宮當日有意激怒太子,這才致使太子拔刀相向,奪門而入;杜陵新村曾挖掘出一尊被地水淹而被鏽蝕的金佛,而指使人埋下這尊金佛的人正是東方瑤,她不僅離間太子和皇后,更險些使先帝因爲和泗水王爭執之下命喪當日,實在是罪無可恕。
爲此,御史大夫楊鑾還提供了一份聯合的名單,狀告東方瑤,這六個人的名字,就印在敕書的最上方。
儘管孟鶴璉和裴延知交情匪淺,東方瑤也一直都知道裴延知一點也看不上自己,所以她心裏並不怎麼在意。
然而她想過了無數次,也猜到了這樣那樣的結果,可獨獨沒想到,她一直引以爲知己之交的他,會出現在這份敕書之上,狀告自己污衊和挑釁汜水王李況。
當日他在場,不可避免的目睹了自己所作所爲,甚至連東方瑤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這麼信任他不會做出背叛自己之事。
可是當年他出現在她的面前,替她擋下柳焱那一巴掌的時候,那顆本來冰冷的心已然柔軟。
韓鴻照看着東方瑤震驚、不敢置信、猶疑之下慘淡的面色,心中反而嘆了一口氣,叫道:“吉祥”
曹吉祥進來,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韓鴻照看着東方瑤,淡淡道:“將東方婕妤帶下去,禁足長安殿,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