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沙 >第1章 、捕蛇的少年
    苦水沙漠裏的天似乎永遠是啞黃色的,黃沙混着熱燙得如同着火的風,刮在那張黑漆漆的臉上。那是一個少年,他靜靜的趴在一塊相對陰暗的沙丘下面,眼睛直勾勾的盯住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那裏有一道黑色的陰影褶皺,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少年已經在這裏趴了不下半個時辰,之前還冒着汗的額頭已經被結出了細小的鹽粒,不是那間或輕微動一動的眼珠,細微到只揚起一點沙塵的呼吸,你幾乎會認爲這是一座雕像。

    就在你不知道這個少年還會趴多久的時候,他動了。他的身體像被強弓射出去一樣,朝着那條他盯了許久的沙丘褶皺撲了過去,手腳並用如同動物一樣,速度快成了一道殘影,整個身體撲倒在沙地上,一隻手飛快的深入陰影中,抓住了什麼。

    哈哈逮到了看你往哪兒跑少年開懷大笑的站,自己辛苦了半天總算有了點結果,一點點的食物在這個鬼地方聊勝於無。少年結着一層灰色死皮的嘴上裂出了幾條血口子,他毫不在意的舔了舔嘴脣,嚐點鹽味。被抓住的是一條蛇,狩獵者變成獵物被抓住的感覺讓它憤怒蛇冰涼的身體纏上了少年的手臂,兇狠的繞緊之後,張大了嘴露出尖銳的毒牙,青黃色的毒液瘋狂的用在牙上,扭頭向少年的手腕用力咬了下去。少年卻絲毫不在意,一隻手還很有閒心的拍去身上的沙土,擤了擤因爲動作有點不甚通暢的鼻子。千鈞一髮間,蛇牙似乎都已經接觸到了他的皮膚。少年的肩頭聳動了一下,抓着蛇的手,好像骨頭突然被抽走了一般軟了下來,從蛇身的纏繞中輕鬆的掙脫開來,使了個巧勁把蛇扔向空中。

    黑色的毒蛇突然失去了目標,在半空中動蛇身,似是爲自由欣喜,又似是在糾結着自己下一刻的命運。少年擡頭看着那條蛇,漆黑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蛇的動作,本該是數個呼吸間的事情,在他眼中卻很是不一樣。少年在一息之後原地伸手去抓那條蛇,不想手指正好落在蛇口上,被毒牙狠狠咬中;少年在兩息過後原地去抓那條蛇,抓住蛇的身體中段,被扭頭的蛇咬中了手臂;少年在三息半的時候往後去抓那蛇,不好意思,蛇直接從少年掌下溜走,一頭鑽進沙土逃了終於,少年選好了最佳的那個時機。

    右邊一點,退後一點,兩息。少年嘴裏唸唸有詞,似乎是在提醒自己,隨後身體略微向右後方挪了小半步,向空中再一次伸出自己的手。粗糙幹細的兩根手指,死死的夾住蛇尾,用力的一抖,那條剛剛在耀武揚威掙扎咬人的蛇立馬癱成了一條繩子。

    少年名字叫是一。除開眼白、牙齒、結了死皮出了血的嘴,其餘的地方連帶着他手裏的提着的那條蛇都是黑色的。是一辛苦了半天抓到的,是跟這個沙漠同名的苦沙蛇。拎着剛抓到的苦沙蛇尾巴,他腳跟不離地的拖着腿走路,讓自己的腳印和被風吹出波浪褶皺的沙丘痕跡近乎一致。這樣走路,砂礫從少年腳上那雙奇怪的鞋子灌了進去。鞋子是這個沙漠裏這是怪老頭在是一剛會記事的時候就告訴他的事情:永遠不要在苦水沙漠上留下自己的腳印。

    當然最開始的時候,跟所有好奇的孩童一樣,是一聽是認真聽了,但是總是不以爲意,對於怪老頭的交代總是要問個爲什麼:爲什麼在苦水沙漠一定不能留下自己的腳印爲什麼自己沒爹沒孃爲什麼自己要叫是一、爲什麼不是是二自己那天看到的怪東西是什麼是一隻狗狗是什麼你怎麼知道那是狗呢狗是喫沙子石頭的嗎

    一開始,怪老頭還會解答是一的疑問。可是他問得太多了,怪老頭一開始從問一句答一句,到問十句答一句,再到一句話也懶得接,最後斜着眼看着還在問東問西的是一,盯得他渾身不自在之後,撿着什麼用什麼對着他就是一頓暴打,一邊打嘴裏還一邊唸唸有詞問那麼多有屁用老子說什麼你給老子記得就是了等着哪天老子要死了,老子就什麼都告訴你,不用你問被狠捶了幾次之後,是一就不再問爲什麼了。

    對於怪老頭這句一直掛在嘴邊的話,是一隻能認爲這老頭是一輩子不打算再回答自己的任何疑問了。怪老頭暴戾,常年罵罵咧咧的出門,滿身傷痕的回來。他曾經見過怪老頭的腿被砍斷了一截下來,劃過整個後背、露出白色脊椎的刀口,怪老頭當時躺在地上,倒抽着氣,血液混着氣泡噴出鼻腔。是一以爲,他一定要死了。但是這老頭在地上躺了兩天屍又活蹦亂跳了起來,那條被砍了的腿又長了回去,身上刀口只留下傷疤,在他問問題的時候,依舊往死了打他。這個老頭不會死。這個想法深刻的刻在是一的腦海裏。疑問太多,沒有回答,是一在保證自己勉強不餓死的情況下,試探性的去尋找答案。

    是一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了這裏,他從有記憶開始,就呆在苦水沙漠裏的這個被黃沙包圍的鎮子上。早年來到這裏的人,用周圍的黃沙裹着或人或動物的骨殖、不能喫的雜物,堆砌起來幾條殘牆,挖上一些坑洞當房子躲躲白天的烈日和夜晚的野物。他們管這裏叫不歸鎮來了的人走不掉,要麼死在沙漠裏成一堆枯骨,要麼死在這個鎮子裏做點貢獻。

    除開砌牆的貢獻還有什麼貢獻來到不歸鎮的人沒人願意告訴別人自己的姓名,在這裏時間待長了也沒人願意去知道別人的姓名。要想知道的多,就得問得多,就得跟人多說話,跟人說話太多,兩個人就熟了,就不太好下手了。這是怪老頭告訴是一的,一開始,是一以爲是不好下手搶對方的東西。

    直到有一天,是一看到怪老頭在喫肉,拳頭大的一塊死白的摻雜着血絲,一看就沒熟的不知名的肉。怪老頭也看到了是一,嘴角掛着奇怪的笑容,用犬齒狠狠地撕了一塊下來,在缺了不少牙的嘴裏嘬着,混着咯吱作響的沙子或是別的什麼吞下去,小子,這好東西你這輩子可是別想了。怪老頭說完,撿起地上的一塊長東西狠狠的砸在是一的頭上,那是一隻剩餘着很少一絲筋膜的人手骨頭,是一打了個哆嗦,壓下胃裏不住翻騰的酸水,快步的跑走,似乎慢一點自己就會成爲那塊肉,背後出來老頭嗤嗤嘎嘎的笑聲,如同夜梟一樣。

    是一提着蛇默默地走着,背後不遠不近的綴上了一個東西。似乎是狗,但是又沒有那麼難看的狗:齙牙,光禿的頭頂沒有耳朵,身上的毛結成了一塊硬板,蹭着了沙子就是土黃色,沒蹭着就是黑色,沒有尾巴,左腳還有點瘸,唯一有點像狗的,就是那雙不大清澈的圓眼了。是一抽了抽鼻子,停下了腳步,下一秒,轉過身對着那條醜狗喊:過來吧,老遠就聞到你身上那股子味了。醜狗遲疑了下,不緊不慢的走到了距離是一不遠不近的地方站定不動。

    是一揚揚手裏的蛇,你倒是會選時間,我這都幾天沒喫過東西了。今天打了這麼條小蛇,你就來了。是一念叨着,雙手握緊那條苦沙蛇,一個用勁,把不長的蛇身扯成兩段,連着尾巴的那段扔給了跟着自己的醜狗。醜狗看着是一,又低頭看地上的半截蛇,黑紅的舌頭伸出小半截,舔了舔乾裂的鼻頭,它是真的餓了,但也沒有立刻開喫。是一伸舌舔掉了苦沙蛇身流出的汁水:行了,就毒死你,你身上那剝了皮總共不到半兩的肉,還對不起我給你那蛇呢。醜狗聽懂了是一說的話,兇狠的齜了下牙,又低頭看了眼地上的食物,還是沒動。是一似乎被它的動作逗笑了,拿着自己的那一半蛇,塞在嘴裏嘬了一口,隨後咬去了大半,略嚼了嚼,就嚥了下去。苦沙蛇肉少,味道偏苦,好在沒刺,不沾沙子,體內的汁水相對細小的蛇身來說算是豐富的,內臟什麼的也是開葷,對於待在這個鬼地方的人來說,能填飽肚子餓不死就是萬幸了。

    看着是一喫下了蛇,等了二十息左右的時間後,醜狗一口叼起地上的蛇身,都沒有嚼一下,就吞了下去,然後又盯着是一手裏剩下的東西。是一喫掉了蛇身的其他部分,看着醜狗的眼神,他用腳在地上點了個坑,把蛇頭扔進去,踢着沙子填坑埋起來踩實。怎麼怕我毒死你,卻想着喫這東西了苦沙蛇的頭裏面有毒囊,有尖銳的毒齒,是一在沙漠裏見過些許苦沙蛇的殘骸,基本都是頭部。也見過幾個死人骨頭,胸腹的骨頭裏面就嵌這苦沙蛇的頭。他和它都知道,這東西喫不得。

    是一埋完蛇頭,空着雙手拍了拍身上兩塊不知材料的布縫成的衣服,空蕩蕩的噗噗作響,醜狗看着是一的動作,確信他身上不再有任何食物之後,轉身一瘸一拐朝着遠離不歸鎮的地方走去,和是一之前行進方向相反。喂,吃了我這麼久的東西,什麼時候你也帶點東西給我喫喫是一手攏着嘴,對着醜狗道。唬。醜狗聽見是一的話,鼻腔裏發出不明意義的噴氣聲,沒停留也沒回頭的走了。

    是一看着醜狗走得變成了一個黑點,繼續拖着腿,往不歸鎮走去。天快黑了,隨着太陽慢慢的落下,這裏所有能喫的不能喫的東西都會出現,互相捕獵,活下去的才能再次看見明天的烈日。當然,夜晚待在這裏的人,也會變成那些能喫的或者不能喫的一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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