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一家碧瓦朱甍、雕樑繡柱,位於興隆街上最熱鬧的地界,乃是大同府裏最爲金碧輝煌、光彩耀目之所;另一家則雕欄玉砌,端莊典雅,如瓊樓玉宇般靜靜地立在文德橋的一角,是文人墨客最愛去把酒言歡、吟風弄月之地。
雲婉晴看着眼前這座處處精心雕琢過的酒樓,略微整理了一下有些雜亂的髮梢和衣襬,心中悄悄地給自己鼓了把氣,這才拎着有些沉重的食盒緩步走了進去。
龍鳳樓的小二見有客人上門,立馬恭敬地迎上前來。
他見雲婉晴拎着個食盒,並沒有說出什麼譏諷之語,反而還貼心地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拎着。
雲婉晴微微搖頭,笑着婉拒道:“謝謝小二哥,我自己還拎得動,不必麻煩了。”
她輕輕掃視一圈,接着問道:“小女雲婉晴,是趙澤然趙秀才的朋友,他幫我約好了同你們少東家今日相見,請問這會兒方便嗎?”
原本正在櫃檯裏寫東西的中年掌事聽到此話,先是微微側頭暗中上下打量了雲婉晴一番,然後纔將手裏的毛筆搭在硯臺上,拱手笑着從櫃檯後面繞了出來。
他上前微微躬身行禮,恭敬地回道:“原來是趙秀才的朋友,少東家昨日就已經遣人來吩咐過了,說是您來了就帶去見他。小二,快,將這位貴客迎到後院的聽雨閣裏去。”
小二連聲應了下來,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雲婉晴笑着同這位中年掌事道了聲辭,這纔跟着小二往酒樓裏面走進去。
她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龍鳳樓,早在剛來大同府沒幾天的時候,姐弟兩就已經跟着池思瑜將大大小小的各家酒樓食肆吃了個遍,其中自然沒有放過富貴樓和龍鳳樓。
可惜的是,那道聞名遐邇的“龍鳳呈祥”不僅售價極貴,而且每日只對外供應五十盤,故而他們上次並沒有喫到這道名菜。後來由於雲璐的病和忙於食肆裏的生意,他們也沒有時間專門再過來喫上一次。
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龍鳳樓的一樓大廳,大廳中央的臺子上正演奏着悅耳的絲竹之聲。
臺子四周則環繞着一條由人工打造的流觴曲水,水面上漂浮着新鮮的竹葉,數個裝着酒盞的小托盤正搖搖晃晃地隨波逐流。
雖然離午膳時分還早,但水流旁已經有了不少書生,他們三五成羣地坐在一起,正拿着一紙文章侃侃而談,興致到時,隨手拿起飄過來的酒盞,一飲而盡。
小二帶着雲婉晴穿過大廳,很快就離開了前堂,他們進入了一條蜿蜒曲折的木製迴廊。
迴廊位於水面之上,兩側透風處圍着一層藍灰色的輕紗,正隨着微風來回漂浮,如薄霧一般籠罩在長廊外的景色上,半遮半掩間頗有意境。
透過輕紗,雲婉晴眼前出現的是一個頗有江南風情的園子,有着典型的蘇式園林的風味在裏面。
不用刻意地建造院牆來進行阻隔,只靠着錯落有致的山林湖泊,就能極其自然地將園林分成了一個個獨立的小院子,方便那些文人舉辦私人雅集時不受外人的打擾。
雲婉晴隨着小二一路走來,着實是大飽眼福,好好地欣賞了一番園中的景色。
他們走了許久,直到園子最深處的一個獨門小院出現,這才停下腳步。雲婉晴擡頭一看,院門上方正掛着一個“聽雨閣”的牌匾。
小二上前爲她打開院門,低聲恭敬道:“雲姑娘,這裏就是聽雨閣了,還請在院中的暖閣裏稍事歇息片刻,我家少主人很快就來。”
雲婉晴微微點頭道謝,遞了一小串兒銅板過去:“謝謝小二哥爲我帶路了。”
小二接了賞錢立刻眉開眼笑,更加貼心地說道:“這些都是小的應該做的,雲姑娘不必多謝。暖閣的門邊有一個鈴鐺,雲姑娘若是有什麼需要,輕輕搖兩下,馬上就會有人過來聽吩咐的。”
“我知道了。”
“那我就不打擾雲姑娘,先下去了。”
院門被小二輕輕合上,雲婉晴一邊好奇地打量四周的環境,一邊走進了小二先前指着的那個暖閣。
暖閣裏鋪設着小型地龍,已經提前燒起來了,這會兒正是暖和的時候,脫下鞋子踩在綿軟又溫暖的皮毯上簡直是一種享受。
她輕輕地走了進去,房內空無一人,屋子的正中央擺着一個雕花矮几,上面放着一個燃着炭火的紅泥小爐,精緻小巧的小銅爐正在火上發着咕咚咕咚的聲響。
雖然點燃的是香錐的頂上,但是香菸卻是從底部緩緩地流淌而出[1]。這帶着香氣,如同雲霧一般的香菸隨着木雕上刻意留出的渠道緩緩下沉,最終沉積在底部的托盤上,盤旋一陣後,慢慢散開,遠遠望去猶如高山流水一般。
雲婉晴看完一圈之後暗自感嘆,對比之下,雲記的那個廂房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人家龍鳳樓的這個才真的是低調奢華有內涵。
她在矮几旁坐下等着那位少東家,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雲婉晴微微皺了皺眉頭,卻還是耐心地等下去。
又半個時辰過去了,她無奈地輕輕搖響了暖閣內的鈴鐺。
小二說的話倒是不假,很快就有一個侍女輕輕敲門走了進來:“奴婢墨竹,雲姑娘可有事吩咐?”
雲婉晴淺笑着問:“不知我何時才能見到你們少東家?”
墨竹低頭恭敬地說道:“少東家那邊忽然有些急事需要處理,煩請雲姑娘再稍等一會兒。少東家吩咐過了,雲姑娘是趙公子的朋友,小的們務必要好好招待,若是有什麼想喫的喝的,雲姑娘不必拘束,儘管提出來便是。”
雲婉晴這下哪裏還看不出來對方是故意晾着自己,但是爲什麼呢?二人素不相識,若是不想見直接推拒就可以了,何苦要折騰這麼一大圈。
她心思一動,想起來龍鳳樓的掌事和這名叫墨竹的侍女都特意提起過趙秀才,再加上自己請趙秀才幫忙時他那有些怪異的反應,難不成問題出在趙秀才身上?
墨竹見雲婉晴久久沒有迴應,悄悄擡起頭來,小聲問道:“雲姑娘,我給您茶壺裏再添些水來?”
雲婉晴回過神:“那就勞煩墨竹姑娘了。”
墨竹給她重新添了壺茶水,緊接着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雲婉晴一個人無所事事地繼續待在暖和的暖閣中,簡直快要睡過去,卻始終強撐着自己。
然而又一個時辰過去,那位賈少東家仍舊半點蹤跡也沒有。
眼看着就要過了正午,雲婉晴也沒有心情繼續等下去了,龍鳳樓這條路走不通,大不了再想別的辦法便是。
她起身拎起食盒,彎腰揉捏了幾下等得發麻的小腿肚,舒緩過後又搖了幾下鈴鐺,這才穿了鞋子走出暖閣。
雲婉晴穿過院子,正準備打開門,好看看有沒有人過來帶她離開。誰知她的手剛摸上門把手,這木門就從外面被打開,墨竹帶着一羣捧着喫食的侍女們站在門口。
墨竹好像被突然出現的雲婉晴給嚇了一跳,她輕拍了一下胸口,驚訝道:“雲姑娘,這大冷天的,您怎麼不在暖閣裏待着,這是要去哪兒?”
雲婉晴微微一笑,得體地說道:“墨竹姑娘,我看這時辰也不早了,若是少東家實在太忙,我還是改日再來叨擾吧,煩請姑娘將我帶出去,免得誤入其它院子驚擾了貴客。”
墨竹趕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勸說道:“雲姑娘,實在是事發突然,我們少東家脫不開身。您看,爲表歉意,他命人置辦了一桌席面,姑娘多少用上一些再走?”
雲婉晴正想着如何拒絕,沒想到墨竹那秀氣的眼睛瞬間浮上水霧,鼻間帶着些許哭腔,壓抑地低聲道:“雲姑娘,若是讓少東家知道您一口都沒喫就走了,肯定會以爲我沒有招待好您,到時候絕不會給我好果子喫的。”
雲婉晴見她哭得梨花帶雨,不由得起了點興味,這少東家可真有意思,既不見人,卻又千方百計地將自己留下來,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天上掉下來的飯菜,不喫白不喫。龍鳳樓的席面可不是普通人說喫到就能喫到的,雲婉晴挑了下眉頭,轉身又回了暖閣。
墨竹立刻破涕爲笑,招呼着侍女們趕緊將喫食送進屋子裏去。
坐在暖閣裏的雲婉晴也不知她們是從哪裏變出來的一張桌子,待反應過來時,侍女們已經把喫食擺好,再次魚貫而出。
墨竹這次倒是沒有跟着離開,而是留在了暖閣內侍候用膳。
雲婉晴掃視一圈,這龍鳳樓不愧是書生們最愛來的地方,所有的菜都能和詩詞扯上關係。比如說她手邊的這道白露銀絲羹[2],就是出自於杜子美的“鮮鯽銀絲膾,香芹碧澗羹”。
若不是有墨竹在一旁講解,雲婉晴自是不知道這些菜背後的典故。
她擡起筷子掃視一圈,最終還是伸向了那道久負盛名的“龍鳳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