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地正中央的那個巨型銅鑼,在被綁着紅布的鑼捶重重地敲擊一下後，發出一聲低沉而又洪亮的巨大聲響。
悠長持久的餘音直接震住了場地四周圍觀的老百姓們,原本有些鬧哄哄的人羣猛地安靜下來，場內突然間變得鴉雀無聲。
賈涵月他們聽到聲音後,迅速地往前走了幾步。他們來到窗邊的寬大桌子旁依次坐下，遙遙地朝着賽場的方向看去。
鬥菜大會是在一個類圓形的廣場內舉辦,場地的正中央整整齊齊地壘出了八座竈臺。
竈臺的正前方對着一個高臺,那是裁定者們觀看比賽場所。
竈臺的兩邊和後方,則是三排建在半空中的廂房，以供達官貴人和酒樓的東家們觀看賽事。
廂房的下頭那繞着賽場整整一圈的空地,就是提前留出來給老百姓們圍觀比賽之所，此時已經擠滿了烏泱泱的大片湊熱鬧的人羣。
賈涵月見雲婉晴看向高臺,便主動地開始給她介紹坐在高臺上的那些人。
“坐在最中間的那兩位就是天使了,左邊那個看上去十分年輕，丁點兒鬍子都沒有的就是尚膳監的耿公公。他旁邊那個蒼老許多，同樣沒有鬍子的則是太后身邊的夏公公。”
“正和夏公公說話的中年官員，就是咱們大同府的知府王大人。另外那邊,坐在耿公公身邊的儒雅男子，則是李大哥他們白鹿書院的唐山長。”
賈涵月將這四位的身份一一介紹完畢,接着解釋道：“往年鬥菜大會都是三位裁定者,今年多了一位夏公公,這才變成了四名。”
“每位裁定者的手裏各有寫着‘上品’,‘中品’,‘下品’和‘劣品’四個牌子,‘上品’爲佳，若是得到了‘劣品’就會直接被衙役們趕出比賽場地。我估摸着王掌事偷偷換掉咱們的食材，就是想讓龍鳳樓得到‘劣品’的評價，這樣一來，龍鳳樓積累了數年的聲譽將會毀於一旦。”
雲婉晴看到賈涵月越說越氣，趕忙輕拍她的手背，安撫道：“冷靜一些，阿四已經將那些食材盡數送回，咱們只用等着看他自食惡果變成。”
賈涵月聞言，臉色頓時緩和了不少，她接着解釋道：“待他們對所有的菜品評定完畢之後，得到上品最多並且沒有劣品評價的前三名酒樓，就有資格參加明日魁首的角逐。”
說話間，守在巨鑼邊的衙役又高高地舉起鑼錘，重重地在鑼面上敲擊了一下。
八家酒樓的廚師們得到了信號，他們排成兩條長隊，從兩邊依次進入場地。
賈師傅帶着李師傅和呂師傅二人，在靠着賈涵月他們這邊的第二個竈臺前停下了腳步。
賈涵月看到後，立馬滿意地點點頭：“看來賈師傅今年手氣不錯，抽到了頂好的一個位置。”
雲婉晴疑惑道：“這竈臺的位置，難不成也有講究？”
“那是當然了，天使們若是心情好，可能會帶着王知府他們去賽場中巡視一圈。如果在第一排的兩個竈臺，就會直面迎上裁定者的審視，內心不堅定的廚子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產生失誤，從而功虧一簣。”
“但做菜又講究色香味俱全，若是位置太過靠後，天使們聞飽了前面幾家的香味，自然容易忽視後排的味道，也不利於評選。總的來說，第二排和第三排是比較理想的位置。”
雲婉晴撐着下巴感嘆道：“這裏頭的門門道道可真是複雜。”
賈涵月笑道：“這只不過是些旁門左道，若是恰巧碰上了，便是錦上添花。就算賈師傅他們抽到了第一排或是最後一排，我相信他也能憑藉着自己的手藝奪魁的。”
“確實如此。”
眼見着各家廚師在自己抽到的竈臺前站定，王知府朝着身後的師爺柳昊陽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進行下一步。
柳師爺立刻展開手中早已經準備好的文書，走到高臺的最前方，大聲朝着下方的參賽者宣佈比賽的事宜。
第一日的比賽由參賽者自行決定菜品，但要求他們在兩個時辰內完成四道熱菜，兩道涼菜，點心一道以及一組果蔬雕刻。
柳師爺很快就宣讀完畢，他確認了一番各家廚子都聽明白後，轉身恭敬地請天使們出場宣佈比賽開始。
耿公公和夏公公雖然背地裏各爲其主，互相不太對付，但在大庭廣衆之下還是要將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
兩人互相謙讓了一番，最終還是一起走上前，共同舉起一根鼓錘，在身旁的小鼓上重重地敲擊了三下。
“咚......咚......咚......”
當鼓音還回蕩在整個賽場之中時，竈臺前的廚師們已經迅速地開始行動起來。
賈師傅畢竟有過好幾次的參賽經驗，再加上今年的賽制與往年一般無二，故而他從容不迫地開始給兩名副手分配任務。
善做麪點的呂師傅主動攬下了點心和涼菜的任務，好讓賈師傅安心地製作那四道重點的熱菜。
龍鳳樓的竈臺前，三人迅速地商量好各自的任務後，有條不紊地行動起來，與身邊那家還有些慌亂的酒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耿公公年紀尚輕，又是第一次被派出宮來監督鬥菜大會這等盛事。如今正是新鮮的時候，那雙透漏着狡詐的狐狸眼一直盯着場地內部。
他自然發現了賈師傅他們與衆不同的狀態，略帶興味地轉頭看向王知府，詢問道：“左手第二排是哪家酒樓？看起來比其它幾家要淡定得多。”
王知府爲官清廉，甚少應酬，大同府裏有哪些出名的酒樓食肆他都不太清楚，更不能指望他會認識酒樓的廚子了。
他趕忙瞟了眼自家師爺。
柳師爺立刻心領神會，湊上前小聲地回覆道：“迴天使，那是龍鳳樓的賈師傅，他們家在鬥菜大會上曾數次奪魁，前幾年在千秋宴上得到誇讚的‘龍鳳呈祥’就是出自這位師傅之手。”
耿公公聽後興奮地拍了下桌子：“原來‘龍鳳呈祥’是這家酒樓的，當年千秋宴後，承蒙貴人賜菜，我曾嘗過一口，確實鮮美至極。但那到底是經過御廚改良的，也不知此行我是否能嘗上一次龍鳳樓的。”
柳師爺看了眼自家知府大人，小心應對道：“龍鳳樓算得上是大同府裏的風雅之地，不僅有龍鳳呈祥，其他菜的味道也不錯。兩位天使若是有興趣，等比賽結束，小的令其爲你們置辦一桌席面？”
耿公公滿意地點點頭：“柳師爺看着辦吧。”
他安靜了一小會兒，又假裝不經意地提起道：“我記得前兩年不是還有個叫‘富貴樓’的酒樓，也曾奪取過鬥菜大會的魁首。他們這次參加了麼？”
“富貴樓和龍鳳樓是大同府裏最大的兩家酒樓，這次當然也參加了，就是您右手邊第三排的那個竈臺。”
耿公公順着柳師爺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富貴樓那位花白了頭髮的老師傅正埋着頭在竈臺前忙碌，兩個副手在其身後按部就班地處理食材。
他那狹長的狐狸眼中閃過精光，開口誇讚道：“這位老師傅看起來也很有經驗的樣子，我也挺期待他的手藝的。”
耿公公不可能毫無理由地提起並誇讚富貴樓，要知道他到達大同府的第二天，王家二公子王瑞就帶着厚禮上門拜見，接下來的幾日，王家還送來了源源不斷的珠寶玩物，這麼上道的舉動讓他滿意得很。
再加上王家大公子王琪在爲言首輔辦事，耿公公也是言首輔的人，兩人平日裏也有過數次的接觸。
眼下看到富貴樓老師傅嫺熟的動作，耿公公也樂得誇上一句，賣給王家一個人情來。
柳師爺應和道：“富貴樓的老師傅幹了許多年了，小的也常去給他捧場呢！”
高臺上的交談，不管是富貴樓還是龍鳳樓的參賽者都一概不知，他們正熱火朝天地忙碌在竈臺邊上。
賈師傅從李師傅那裏接過已經切好的各式食材，迅速地開始醃製起來。
富貴樓的老師傅從後方看到賈師傅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動作，再看看自己手底下才切了一半的食材，心裏不禁有些着急。
他趕忙又加快了一些速度，但到底年事已高，沒過一會兒就累得滿頭大汗。
正在此時，耿公公居然說動了其他幾位裁定者，提前到賽場內巡視一圈。
這番突如其來的舉動，打亂了不少參賽者的陣腳。
第一排左手邊的廚師正如賈涵月所言，毫無緩衝地對上了天使的目光，手一抖放了超量的鹽巴，卻還是硬着頭皮接着往下做。
直到裁定者們路過他的竈臺，這位廚師纔敢拿出備用食材，抓緊時間重新制作一份新的。
相比之下，賈師傅就顯得更有大將之風，舉手投足間散發着滿滿的自信，所有的動作都十分的乾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連向來沒有太多表情的夏公公，看到賈師傅的動作後都滿意地點點頭。
衆人接着往後方走，很快就來到富貴樓的竈檯面前。
富貴樓的老師傅手裏拿着一枚雞蛋，熟練地往竈臺邊沿一敲，單手就將有了條縫隙的蛋殼分開來。
令人喫驚的是，蛋殼裏流出的不是透明的蛋清和黃澄澄的蛋黃，而是一股綠色的不明稠狀物，同時還散發出一抹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