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長,高梧桐喜歡了和她的每天相遇。每天能看一眼那清澄嬌美的笑臉,聽一聽那清脆悅耳的聲音,便是陰天也覺得陽光明媚,反之則無失落。週一到週五,他都會身不由己準時出門,風雨無阻。那女生彷彿知道他想法似的,颳風下雨也照常出現。
期末臨近,高梧桐和所教兩個班拍照留念。拿到照片,見那女生竟然出現在五十一班合影裏,高梧桐心潮起伏一番後,又心痛地笑自己太不現實。他忘不了她清純嬌美的笑容,忘不了她護衛小花狗的勇氣與溫柔,但又深感遙不可及。
離校前一天傍晚,高梧桐告別性地去江邊散步。走着走着,那女生突然出現在前方,走走停停像在看風景,身旁跟着那隻小花狗。高梧桐想要掉頭往回走,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往前走。距離漸漸拉近,小花狗突然掉頭跑過來,追隨在高梧桐腳邊,調皮地咬扯高梧桐的褲腳,時不時“汪汪”叫兩聲。那女生轉身停下,笑着朝小花狗招招手。
“小花,聽話,不準調皮。”
小花狗像沒聽見,繼續尾隨着撕扯高梧桐的褲腳。那女生笑笑,朝高梧桐走過來,彎腰溫柔地摸了摸小花狗的頭。
“小花,不準調皮,聽見沒有?”
小花狗“汪汪”叫了幾聲,朝前面跑去。
那女生欣喜地笑笑,直起身來,一小團東西突然掉到地。高梧桐仔細一看,像是卷繞成團的一塊橙色絲巾。見她沒反應,高梧桐撿了起來。
“同學,你東西掉了。”
那女生看了看絲巾,凝視高梧桐幾許,嫣然一笑。
“不是我的,是不是想送我禮物?我不喜歡絲巾,換一樣。”
高梧桐又驚又喜,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纔好,癡癡地看着那女生,七八秒後纔回過神來,摸摸兩個衣服口袋,掏出那本經常帶在身的袖珍版《唐詩三百首》遞給她。那女生接過翻了翻,有幾頁做了折角。
“那是經常看的幾首。”
“謝謝,再見!”
那女生走出十多步,又回頭粲然一笑。高梧桐目送着她漸行漸遠,惆悵地摺疊好絲巾放入口袋,在江邊呆坐了兩小時。
第二天在路邊等車時,高梧桐正和來送他的學生閒聊。
“柳明豔,你看那個人,好像是你堂姐。”一個學生說。
“又換了件新衣服,難得見她出來逛。”
高梧桐順着兩人的視線一看,是那女生。
柳明豔揮揮手,那女生走過來,旁若無人地捏捏柳明豔的臉蛋。
“還會來送送老師,好懂事的小妹妹。”
“以後再也見不着了,當然要來送送。”
那女生戲謔地拍拍柳溪明的肩膀。
“跟着去嘛,當個養女,能天天見面了。”
柳明豔惱火地瞪了那女生一眼。
“大姐姐,你跟着去當媳婦。”
那女生不以爲忤,對高梧桐笑笑。
“歡迎常回來看看你養女。”
柳明豔不甘示弱地哼了一聲。
“歡迎常回來看看你媳婦!”
高梧桐忍不住笑笑,暗驚異那女生的鎮定自若。有一瞬間,他真想不顧一切地問問她的名字,但又覺得知道了也沒什麼意義,便又心痛欲裂地罷了。那女生凝視着他,眼裏似有千言萬語,積攢力氣似的頓了頓。
“祝老師一路順風,再見。”
高梧桐失落地笑笑。
“祝你考順利,再見。”
客車駛出萬溪鎮,高梧桐滿腦子都是那女生的音容笑貌。
回到師大後,那女生成了他心裏最美的痛。他無法忘記她,但每次想起來,又能笑自己太不切實際。
那只是偶然飄過的一片雲,再美也已成爲過去。
然而僅僅半年多,那片雲又飄回來了。
星期三早,九十五班三、四節又是語課。
當高梧桐看柳溪月時,柳溪月便避開他的目光,低眉看書。當高梧桐看別人時,柳溪月便微笑看着他,像在看錶演。
第四節下課鈴響,高梧桐收理好教案和作本,見柳溪月還沒走,補充筆記似的在翻看一本什麼書,便走到她課桌旁,瞟了一眼她手裏的書。書側面有三個藍黑墨水寫的字母,正是那本袖珍版的《唐詩三百首》,已經被翻得邊角起絨毛,封面掉了些顏色。
“先去喫飯吧,去晚飯菜冷了。”
“謝謝高老師提醒。”
高梧桐很想再說點什麼,想了想又罷了,返回講臺拎了公包剛走到門口,柳溪月突然笑道:“高老師,謝謝你。”
“謝什麼?”
柳溪月粲然一笑。
“謝謝你提醒。”
回到教研室,高梧桐找出柳溪月的作本翻看。次課他佈置了一篇作,題目是:我的初三生活。高梧桐驚訝地發現筆跡很熟悉。學期師大開學不久,他收到柳明豔的一封信。柳明豔在信裏說:因爲她長得瘦小,經常遭到同學的譏笑嘲諷,嫉妒她成績好的同學還笑話她的名字,說她應該叫‘柳明醜’,她很難過,寒假裏已經改名叫柳溪月,回信請寄到她家裏,寫柳溪月收,這樣可以避免同學議論。
高梧桐看完寫了一封回信。之後每隔一週,柳明豔會來信,問這問那,訴苦抱怨,開心快樂等等滿紙都是。高梧桐想着曾當過她的實習班主任,便不厭其煩來信必回,鼓勵她好好學習。
柳明豔說要張照片,高梧桐便給她寄了張在海灘拍的單人照。在萬溪學實習時,他沒留意過柳明豔的筆跡,隨着信件來往,到大四快要結束時,對她的筆跡已非常熟悉。
“那些信的筆跡,和這作筆跡,實在太像了。”
下午,高梧桐找出幾封信,攤開和柳溪月的作進行對。字跡娟秀清麗,筆畫纖細,排列整齊,像一個個身材修長、亭亭玉立的姑娘,不但筆跡一樣,連所用墨水也相同。某幾個字的特殊筆畫,一看是一個人寫的。高梧桐半晌無語,又驚又喜又不是滋味。給他寫信的那個柳溪月,顯然不是改名後的柳明豔,而是現在這個柳溪月。
星期五早,九十五班三、四節也是語課。第四節下課鈴響,學生們歡呼着紛紛收拾具離開教室。蘭陵美高舉雙手伸了個懶腰。
“哦,終於下課了!”
柳溪月忍不住笑笑。
“不至於那麼餓吧?”
“喫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高梧桐聽着學生們的說笑,慢條斯理收拾好教案和作業本。教室裏很快變得空蕩蕩的,只剩柳溪月還在寫着什麼。高梧桐猶豫了一下,走到柳溪月課桌前笑道:“喫飯不積極嘛。”柳溪月笑笑:“高峯期人太擠。”
“你和柳明豔熟不熟?”
“熟得像一家人。”
柳溪月嘴角帶笑,似乎早有所料。
“柳明豔改名字沒有?”
“沒有。”
高梧桐“哦”一聲,半晌才又問道:
“你們學校有沒有和你同名的女生?”
“到我畢業時還沒發現。”
“你怎麼會想到考幼師?”
“我喜歡這學校。”
“柳明豔給我寫過信,她跟你說過沒有?”
“沒有。她只說有個笨蛋幫她訂了份《作通訊》。”
“她真這樣說?”
“她家有三個茶廠。”
“她說得對。”
“海灘很漂亮。”
柳溪月莞爾一笑。高梧桐呆了呆。
“聖誕節那天午,我和潘老師幾個在食堂門口喫飯聊天,附近有兩個女生,那個扎長髮的是不是你?”
“高老師喫飯也不積極嘛。”
“祝賀你考來這裏學,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謝謝,我也很高興再次見到高老師。”
“你很有勇氣。”
柳溪月迎着高梧桐的目光粲然一笑。
“高老師再見,我要喫飯去了。”
柳溪月飄然離去,高梧桐還在沉思。柳溪月出了教室門,忍不住得意地笑笑,突然看見蘭陵美迎面走來,連忙止住笑意。
“迷路啦?”
“去到食堂才發現飯票忘在課桌裏了。”
“我還以爲你來叫我呢。”
蘭陵美看了看高梧桐遠去的身影。
“我可不敢打擾你。”
“你說些什麼呀。”
“你和他以前是不是見過?”
“你想象力太豐富了。”
“你還裝憨,全班都看出來了。第一次點名,他點到你時很反常,這是證明。還有他看你的眼神,一點也不像看其他人那麼從容自信。如果你倆之間沒有鬼,怎麼會這樣?”
“唉,什麼都逃不過你們的火眼金睛。”
“有人說他像唐僧,你沒聽見?”
“去年他在我們學校實習,偶然代過我們班兩節課。”
“我不信。你倆那眼神,根本不像纔有兩節課的接觸。”
“路經常遇到,所以有點面熟。”
“然後你考來這裏?好有緣分啊。”
“碰巧吧。”
“也太巧了。”
“有點。”
“鬼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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