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了大半輩子的風浪，聽說過不少窮苦讀書人想方設法也要讀書的事情，卻也從不曾聽說官府竟會給他們這些武林中人開設學堂。
他試探着問自己外面走過的官兵：“官爺，他們是去聽什麼課，我能不能也去聽聽”
出乎他意料的，官兵竟點了點頭，詭異地衝他笑了笑。
“陸秀才肯定想不到，竟有人要主動上他的課。”
“哼，就在那邊，你老實點，我帶你過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官兵就把洪七公帶到了一片空地上。
這裏已經被黑壓壓的一片勞改犯坐滿了，一個個都拿着紙筆，面上或多或少都帶着愁容。
不過他們的座次就有些講究了。
剛剛哎呦叫喚着肚子疼的大漢們，這時候身手超乎尋常的靈敏，腳步落地間連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他們一個個的面上帶着一種茫然的表情，讓人看着就不會注意。
腳下卻非常雞賊的緩緩向外面移過去，慢慢挪到人羣的最外面，這時候拿起紙筆一支，把腦袋遮住，然後就能閉着眼睛睡一覺了。
之前問崔判官的那個大漢還拉了崔判官一下，用脣語道：“崔判官，跟兄弟們來後面，還能睡一覺呢。”
崔判官眼珠子一轉，右手隱蔽地帶了旁邊的人一下，旁邊那漢子身體一晃，將大漢拽着崔判官的手撞了開來。
這時候銅鑼又響了一聲。
這大漢嘆了口氣，同情地看着崔判官：“崔判官，唉，辛苦你了，只能坐在前面了。動也不能動，睡也不能睡，苦啊。”
崔判官無奈地看着這個大漢，做出一副悲慘的樣子。
等到大漢往後面去之後，崔判官纔拿出記的密密麻麻的紙張，鋪在自己膝蓋上，端端正正地坐下，一絲不苟地拿筆蘸了墨。
“今兒週考，陸秀才說了，考一次甲等，刑期便縮短一些。”
“我已考了兩個甲等，萬萬不可鬆懈，一定得拿出當年記穴道練點穴時的勁頭纔行。”
洪七公也混在這人羣之中，瞧見中央有個泥土壘成的臺子，想必就是先生授課的地方。
他往前擠了擠，不多時，等到銅鑼再響三聲，場中這些漢子便不說話了。
然後洪七公就看到一個穿着秀才衣衫，袖袍褲腿上都沾着泥土，面容黝黑的年輕人，想來便是官兵和武林中人所稱的“陸秀才”了。
陸秀才輕輕咳嗽了兩聲，目光如電，冷冷地從臺上掃向下方。
瞧見不少人臉色睏倦，在用各種方法假寐，陸秀才冷笑一聲。
“我瞧你們困得慌啊。”
“我倒是有個法子幫你們醒醒腦子。”
“我嗓子啞了，就先問你們幾個問題，看看你們有沒有溫書吧。”
“答得好的，好菜好飯都不在話下。”
“答不好的，呵呵，明天連口熱水都別想喝上。”
陸秀才抽出一根戒尺，緩緩點向人羣。
“讓我瞧瞧，點誰好呢”
他這話一出，人羣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有的武林中人瞧瞧擡頭，想要看看陸秀才往那邊指，卻正好跟陸秀才的目光對上，心中登時咯噔一下。
陸秀才冷笑一聲：“你瞧我幹什麼肯定是胸有成竹想要換一頓酒肉了”
“好，那就你了。”
這人站了起來，支支吾吾的，嘴裏不知道嘟噥着些什麼。
衆人心裏這才鬆一口氣，豈料陸秀才卻又道：“這問題還沒回答上啊，我看還得再找一個。”
那根戒尺又開始點向人羣。
如此，連半盞茶的功夫都不到，一衆武林高手一個個都坐的筆直，精神抖擻，低眉順目，生怕讓陸秀才找到什麼理由點到自己。
陸秀才不滿地看向衆人，面上帶有怒色。
“怎麼，一個能答上來的都沒有”
“我上次講的口乾舌燥，說的話倒是被你們當成屁一樣了”
“好啊，那你們可休怪我不講情面了，明兒都少一頓飯，多幹半個時辰的農活。”
此話一出，衆rén dà驚失色。
這時候，坐在第一排的崔判官卻舉起手來，大義凜然地將陸秀才的問題一一回答，然後方纔坐下。
衆人看着崔判官，紛紛低語道：“崔判官還是急公好義啊，救我等於水火之中。”
“不愧是能將打穴功夫練到精深處的人物，筆桿子功夫果然不同尋常。”
這些人看着崔判官的目光如同看着救世主一樣。
但在最後一排，方纔那個大漢的目中盡是不可思議。
“崔判官，你不是說跟我一樣，都聽不懂麼”
“怎麼”
崔判官輕嘆一口氣。
他本來是不想出這個頭的，槍打出頭鳥，萬一等這些武林中人勞改結束，有人就因爲這個記恨自己呢
人心隔肚皮啊，爲了條狗都有人敢殺人呢，小心無大錯。
不過既然有好處。
那孟夫子說的便很有道理了。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當仁不讓啊。”
“能讓陸秀才記得我，混個臉熟，那說不定還能再減點勞改期呢。”
這時候，陸秀才終於滿意地點點頭。
他從袖袍中取出一本八開的小冊子，嚴厲地看向衆人。
“既然來聽課了，那就都給我聽仔細着。”
“此乃吾皇傳下之書，據說記載着西方的馬聖人和恩聖人畢生所學，又有東方一位隱世的新聖人批點。”
“你們這些舞刀弄槍之輩有幸能聽聞此書所述，造化之大不亞於當年隨孔聖周遊列國的七十二弟子，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秀才一邊說，一邊將一沓紙傳給犯人。
“現在開始講生產力和生產關係。”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聖人所述微妙精深，你等就是一個低頭的功夫，等再擡起頭來，怕是便不知我所云何物了。”
“一會的週考可不是那麼好過的，都給我仔細着點。”
洪七公看着發到手中的紙張，心中登時提起了警惕。
他心道：“此書竟是那妖帝所留定然不是尋常之物。”
“搞不好其中便隱藏着惑世之言，能亂人心智，迷惑衆生。”
他心中打着算盤。
自己平生見過的最飽學之人當屬黃藥師莫屬，此人奇門五行無所不通，武功音律無所不曉，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奇人。
等自己將這些言論記下，再交由黃藥師找尋漏洞，狠狠將其駁斥一番，看妖帝還如何迷惑黎民百姓
抱着這樣的心思，洪七公擡眼向着紙上看去。
一邊看，他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聽着陸秀才講解。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洪七公面上已經是一片煞白。
“作此書者聖賢邪鬼神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