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之中，歸無咎盤膝坐定，心意一引。</p>
一道光華驟然輝映，朗照洞府內外，旋即收斂。然這所謂的“收斂”並非迴歸於平淡，而是化作一種奇特的韻味；此物明明並不主動發光，但是卻讓人覺得深華難掩，妙境自成。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p>
當空虛浮者，璇璣定化爐是也。</p>
歸無咎細望之，不由暗暗點頭。</p>
歷數天下至寶，鋒銳逼人、光耀顯赫，是一種境界；神物自晦，混同俗流，又是一種境界；但是到了極處，卻唯餘“生動”二字。</p>
其並不十分駭人耳目；亦不必刻意藏拙。但是那一種“近人”之氣象，宛若春風度物，老樹新芽，卻是絕難掩飾。</p>
或雲寶物到了近道層次，所謂天祭器、恆器、乃至混元真寶一流，已然能夠誕生真靈，泯滅人物之差別。但是這裏所謂“近人”者，乃是寶靈特指，而非寶身。</p>
以璇璣定化爐而論，“小鐵匠”固然靈動自足，但是其寶爐之身，原來卻是真切的“外物之相”，而非“生人之相”。</p>
到了今日，終於一改舊觀。</p>
此刻再品鑑此爐，那一種“生動”之意鋪面而來，似這爐身已由物及人，踏入另一重境界。和縹緲宗至寶相較，縱然底蘊略有不足，但大致已能看出，份屬於同一層次。</p>
隨着歸無咎念動呼喚，面前一個嬌小人影豁然出現。</p>
定睛一看，歸無咎心中大訝。</p>
此刻小鐵匠眉目宛然，細膩入微，脣紅齒白。無論行走到何處，眼力稍差之人，都只會把他當做活人無疑。</p>
更妙的是，他身量反較先前矮了數寸，臉面亦圓了三分，好似較從前相貌又年輕了一二歲。</p>
從前小鐵匠被喚出之時，由睡夢至醒轉，總要先迷糊二至三息。但是今日卻又不同。小鐵匠甫一出現，立刻睜大雙眼，高聲道：“歸無咎。快將元玉精斛和魚龍兜取了出來，本真人替你煉上一煉，看看能夠上進到哪一步。”</p>
但是觀他形容之迫切，一望便知並非是爲了助力于歸無咎，而是自己本領大進之後有些手癢，急於展示手段。</p>
歸無咎卻不緊不慢。</p>
沉吟半晌，方纔笑道：“除卻煉器之功外，璇璣真人可曾得了其餘功果？”</p>
小鐵匠眼珠一轉，連連擺手道：“沒有。”</p>
歸無咎一言不發，只是與之四目相對。</p>
少頃，小鐵匠似乎有些喫不住勁，雙手一陣亂搖，隨即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頭：“就三張，不能再多了！”</p>
想了一想，立刻扣起一根手指頭，道：“兩張！”</p>
再搖頭晃腦一陣，小鐵匠一咬牙，又扣起一根指頭，只將食指筆直豎立，再改口道：“本真人不耐鑽研那些活計。一張！”</p>
望了歸無咎一眼，小鐵匠似乎有些心虛，連忙又補充道：“就算是一張，你可尋些品質上佳的，也夠用了。”</p>
小鐵匠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撓了撓頭，反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p>
歸無咎與小鐵匠氣機相連已久，對於其中變化，瞭如指掌。</p>
從前小鐵匠在鬥戰之中對於歸無咎的幫助並不甚大。若說或有助力，那就是將敵手一口吞之。</p>
須知小鐵匠寶身之內，便是當年那九山祕境。那祕境雖有些關卡陣門，但是都甚爲粗陋。爲小鐵匠所吞之人，就算不通陣理，只消道緣尚可，短則三五息，長則數十息，總能自行突圍出來。</p>
如今小鐵匠靈性大漲，寶身之內點化氣象，已可任意施爲。</p>
若是將其改造成更加精密複雜的陣法，那便能極大的強化困敵之法。</p>
但是有一條，這並非小鐵匠將陣圖吞入口中，自然便能在寶身之內佈置。寶身之內的氣象，與天地之氣機流轉不同，純由小鐵匠一心所主。外力御使之法門，是完全無用的。</p>
換言之，須得小鐵匠自己真正學會那一門陣圖，方纔能在氣象點化之中順利描摹其形。</p>
然小鐵匠的興趣，多在煉器之中。對於陣道雜項，不說排斥，至少也有三分畏難。</p>
歸無咎心中有數。若要成立上乘困陣，最好是多張不同類型的陣圖合力。只是今日不必強求，待時機成熟，總有辦法誆騙小鐵匠入彀。</p>
小鐵匠忽地打了個寒戰，滿目狐疑的盯着歸無咎，道：“說好了只學一張，言出無悔；你可不要動別的歪腦筋。”</p>
歸無咎面色不變，隨口應道：“那是自然。”</p>
心中卻暗暗稱奇，小鐵匠晉階之後，靈性之充沛，竟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p>
既已議定，歸無咎便將魚龍兜、元玉精斛兩件異寶，一同取出。</p>
本擬小鐵匠會將二寶收入爐身之中，細細溫養。但小鐵匠卻只以寶靈之身將二物抱住，然後雙目垂簾，凝神感應。</p>
約莫一刻鐘之後，小鐵匠睜開雙目，老神在在的道：“有了。”</p>
歸無咎微笑道：“願聞其詳。”</p>
小鐵匠將元玉精斛放下，單手持住魚龍兜，大剌剌點評道：“這件寶物，構思雖然精巧已極；但是畢竟用途單一。其強化之路徑亦是顯而易見的，不過使其容納空間愈加廣大而已。”</p>
“這對於本真人而言，只是舉手之勞罷了。”</p>
歸無咎目光微動，道：“功成之後，能夠到了哪一步？”</p>
小鐵匠得意一笑，道：“能夠將整個荒海的五行雜玉礦脈，盡數收取了。”</p>
歸無咎聞言一驚，連連搖頭。</p>
荒海的五行雜玉礦脈規模達到何等境界，他是心中有數的。全部採取煉化，幾可供整個九宗羣修修煉無憂。除非傳說中的道境至寶，否則歸無咎絕不信有何物能夠將其一網打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