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條白蛇和一條青蛇,在一條大河中修行了一千載”
歸無咎緩緩步入洞府。同時,一個清脆明潤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又往前走了數步,擡首望見,一個身着素藍色寬袍的年輕女子,盤膝坐在一方獸皮緞子之上;一邊思索,一遍緩緩敘述。
她面容瘦削,挽着高髻,膚色服色均甚是平淡,若是不苟言笑,未免給人留下冷僻而難以近人的印象;此時面含微笑,口中述說,卻恰好沖淡了這種感覺,望之極爲得體怡人。
又有一七八歲年紀的女娃,斜躺在一旁,腦袋枕在這寬袍女子的大腿上,大眼圓睜,正聽得津津有味。
二人身畔不遠處,又有一氣質沉訥幽晦之人,盤膝靜坐,雙目緊閉,正是此間洞府的主人,荀申。
就在此時,荀申忽地道:“是歸道友來了。”
那七八歲的女娃先是一愕,旋即扭頭一望。面上露出喜色,連忙高呼道:“師父”
她動作極快,立即起身衝了過來,一躍撲進歸無咎懷中。
對於歸無咎來說,參與“孟冬田獵”之會可謂善始善終,一氣呵成,結果也極爲圓滿。但是對於黃希音而言,將近兩年時間,已經甚是漫長。若是無有修爲在身的凡民孩童,四至六歲時與父母相別兩年,再相見時幾乎定是要認生的。
那身着藍袍的年輕女子,也起身與歸無咎見禮。
黃希音倒有些小大人的風範,竟然爲歸無咎引薦道:“這是沈柯姑姑。”
又道:“從前采薇姐姐爲我講故事,都是講的凡民之事。沈柯姑姑卻能天天給我講仙人的故事,講了幾個月,每天都不重複。”
沈柯聞言,報之以一笑,道:“好孩子。姑姑從前看過一部志怪大典,不重樣的故事足有五六千種,以後有的是時間給你講來。”
黃希音聞言連連拍手。只是她被歸無咎抱在懷中,雙臂頗不得意。輕輕一掙扎,一個輕巧的轉折,轉身就騎在歸無咎肩膀上。
對於私自跑了出來玩耍這件事,她似乎已經完全忘卻,又似乎是不當回事;歸無咎自然也不會在此時提起。
沈柯見黃希音與歸無咎相別二載,竟是親暱如故,眸中閃過一絲羨慕。
歸無咎淡然道:“希音現在漸漸長大了,不比從前幼小時。騎在師父肩上,不大雅觀。以後抱一抱也就罷了;不可在爬上身來。”
黃希音堅決道:“不我才六歲。按照沈姑姑的故事裏說,十五歲纔算長大。”
歸無咎微微一笑,也不再與她爭辯。
其實這小傢伙鬼精鬼精的,心中一直有一個“青出於藍”的執念;只是現在學乖了,畏懼歸無咎懲罰,不輕易說出口罷了。但是依舊會在行爲、動作上不經意的表現出來。歸無咎心裏門清,這小東西藉着撒嬌的勁兒騎在自己身上,其實心中極爲享受這種高高在上、把歸無咎當做牛馬的滿足感。
只是歸無咎不去揭穿她罷了。
黃希音經他啓發之後,道心無暇;歸無咎自信她必定不會耽誤了修行。只問道:“在此處做客,日子過得還順心否”
黃希音大聲道:“一切都好”
想了一想,又小聲道:“不對,只是有一點不好。”
歸無咎、荀申都微微擡起頭來。沈柯笑道:“有什麼不好,平時怎地不見你說”
“沈姑姑,你是不是時常要在晚上練功,不能受旁人打擾”
荀申一怔,倒是面色如常。沈柯卻面上泛起一絲紅潮,略顯尷尬。
歸無咎微笑道:“勞煩沈道友先抱着希音,到別處走走。”
沈柯知曉歸無咎和荀申有話要說,便道:“好孩子。姑姑到一旁去,繼續給你將白蛇問仙的故事。”
一伸手,就把黃希音抱起,遠遠避開了。
歸無咎笑言道:“荀道友一向卓爾不羣,玄祕深藏。沒想到洞府之中,還有一位賢內助。”
就算沒有黃希音揭穿,荀申與沈柯的關係也瞞不過歸無咎的耳目。
沈柯也算是一位資質修爲相當不錯的元嬰修士,神意氣象充盈完整,不像是受了拘禁的人。但荀申在一旁呼吸吐納,氣機卻處於充盈放鬆之極的狀態,二人關係自然非同一般。再有,沈柯衣衫清減,只穿了那麼一件寬鬆通透的袍子。也唯有那層關係,方纔能在一室之中長久如此。
荀申聞言,只道:“難。終究渺茫。”
歸無咎道:“如今是局勢浮動,整個大世界的碰撞,都異常碰撞激烈。往常機會渺茫之人,未必不能破了此例。”
荀申顯然依舊未抱太大期望,搖首道:“但願如此吧。”
二人彷彿是在打啞謎一般的言語,其實說的是沈柯的資質。
修道界中萬千法門,唯有極少數的法門,需要走禁慾絕情之道。對於絕大多數修道者而言,此事都是順心意而爲罷了。
但是就事實來看,道途有望的菁英之輩,與尋常修士相較,在此處的選擇卻是兩分殊途,截然不同。
那家底貧瘠的最底層修士姑且不談。且看那些僥倖修得元嬰境界、卻再難前進一步者,時常可見廣納姬妾,盡逞歡愉,甚至夜夜笙歌,也是常事。尤其是身家較爲豪富的小宗元嬰中後期修士,得舉宗之力養一人,洞府之中安置數百甚至上千數的歌姬美人者,不乏其人。
而有望道境之輩,卻不約而同地較爲清苦,不願在聲色上有所流連。
這不僅僅能夠用“一心向道”之類的虛詞來形容。畢竟,任誰都不可能把一天十二個時辰用在修煉上;娛情娛性,有利無弊。
究其原因,還是這些道途遠大之輩,一旦突破天玄境,壽元在二萬載以上。若見所寄情之物衰朽死亡,化爲白骨,或多或少有傷道心。
縱然粗淺看來可以通達之念化解,實際上多多少少還是蒙上一層陰影。
歸無咎道:“以荀兄的才器資質,自然不愁尋不到一位合適的道侶。”
荀申淡然道:“必能成就天玄境的天之驕女,何以能夠輕易尋得最穩妥的法子,自是從已經得道的天玄上真之中,尋得一位,結爲道侶。只是沈柯與我有些淵源,這才容她近身伺候。”
歸無咎聞言啞然,單單七十七家隱宗,成就天玄境的女修也有三四十位。未曾想到荀申把主意打到這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