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萬法無咎 >第六十七章 布子奪勢 利劍高懸
    一處廢園。

    十餘古木,半枯半榮。

    另有一汪池水,其色渾濁昏黃,似乎與泥沙相攪。

    一塊五六尺長短的褐色方石,勉強鑄成桌案模樣。

    有二人在此,一坐一立。

    這二人身軀混沌不定,似乎給人一種無量蟲孑微塵拼接而成的錯覺,渾身上下遍佈這若虛若實的顆粒感,完全失卻細膩圓潤。唯有臉頰處是個例外,看上去異常的平整光滑,與常人無異。

    坐在石桌之畔者,身軀呈灰黑色,肌膚瑩白;立身於十餘丈外那人,衣衫微現淺白,但面色卻是最透亮的蠟黃。教道心澄澈之人來看,二人雖藏有深不可測、感通一界之氣象,但頭身兩分,一者縹緲,一者近人,渾然判作兩截。

    坐在石桌旁邊的這位,手執一枚淺淺的木杯,細細啜飲。

    而稍遠處那淺白衣袍者,卻是來到一處上枯下榮的十丈高木之下,彎下了腰,窸窸窣窣的聲響漸次傳來。

    原來,他手上持着一柄小鏟,在那高木之下奮力掘坑。

    黑袍人自斟而候之。

    石桌之上,另有一方渾然一體、明潔如玉的白石棋墩,約莫是五寸厚的規格,只是卻不見棋罐、棋子。石桌邊緣,是一隻淺瘦高頸的白玉酒壺。除卻黑袍人掌中這一枚木杯在外,石桌之上又餘二杯。

    其中一杯停在棋墩對面,已飲至半殘。此杯緊鄰着一雙木屐,而挖掘那人,腳下卻是一雙草鞋,顯是下地之前換過。由此可見,這一杯是那手執小鏟的灰白袍人所屬。但那多出來的第三隻木杯中,其中酒水滿溢,尚透出絲絲熱氣,溫度未散,就顯得十分多餘。

    白袍人挖掘了兩尺深,終於在那樹下掏出了兩隻銅罐,將小鏟丟在一旁,一振衣袖,灑然回返,換上木屐。

    聲震耳膜的“啪”地一聲響,兩枚銅罐丟在石桌兩側。其上銅蓋如鯉魚打挺一般震開,果不其然,是兩盒棋子。

    淺白袍人伸手,將那斟滿的酒杯拿起,凝視良久;隨後漸漸靠近嘴脣,似乎要一飲而盡——

    但下一刻,他微微嘆息一聲,隨着手腕一抖,終將杯酒徹底拋灑,劃出一道晶亮弧線,意甚決絕。

    又反手一拋,將這隻酒杯丟進遠方渾濁池水之中,激起一串水花。

    然後淺白袍人又提起酒壺,將酒水倒進面前用過的那隻舊杯之中,一飲而盡。

    良後,淺白袍人幽幽言道:“棋盤大的很。若是戰火綿延千萬,一人之力終究有限。只是……到了某些關鍵環節,難免有些如鯁在喉罷了。”他的聲音很是嘶啞,恰好這最樸實無飾的聲音,反而掩藏了朝氣與暮氣,分辨不出年歲久遠。

    黑袍人淡淡言道:“席捲萬物,升降五行之功;與淡漠守心,從容中道之意,本來便是並行不悖的。無限風光靜賞,何惜活水一瓢?從術上說,水之就下,無孔不入,自非一人之力可堪抵擋;只是我聖教祖庭鋒纓所指,向無趨避。今避其銳,難免門下弟子信心生疑。”

    淺白袍人道:“這些小事,想來宗禮、靈曲自會安置妥當。”

    一刻鐘之前,陰陽道主人之化身,並非僅如歸無咎所見,在陰陽洞天之中一分爲二。其實他是一分爲三,動身未久時,最着心力的一具化身投影,便是落在此處。那多出來的一杯滿斟之酒,正是爲陰陽道主人所備下。

    只是陰陽道主人並未飲用,只留下了一句話。

    下一任陰陽道主的抉擇,乃是天數使然,避無可避。只要聖教祖庭不主動對她出手,看在既往交情上,陰陽道也不會主動與聖教祖庭爲敵。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秦夢霖定然會長伴于歸無咎之左右。將來若兵鋒再起,毫無疑問這會是聖教祖庭的一塊絆腳石。

    二人這一番議論,正是對此而發。

    待淺白袍人落座之後,二人似乎閉目養神一陣。終於,黑袍人出言道:“開始吧。”

    淺白袍人緩緩點頭,隨後不約而同的伸手,抓住一隻棋罐。

    若是有人在此旁觀,只怕會理所當然的以爲,二人是要手談一局了。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令人迥然稱奇。這二人各自抓住一隻棋罐,並非是落子,而是將整個棋罐中的棋子,盡數傾倒在棋墩上,堆成一黑一白兩座小山!然後二人之目光,落在兩攤棋子之上,凝視良久。

    這時方可望見,那兩攤棋子着實品質堪憂。

    無論黑子白子,其圓潤無暇、形整飽滿者,至多不超過二三成。其餘不是生有裂紋,便是形貌不整,有的甚至乾脆如狗啃過一般,斷邊缺角。總而言之,盡是歪瓜裂棗居多。

    可是那灰白跑人,看着這兩攤棋子,面上卻盡是欣慰之意。

    黑袍人道:“這一場驚動半個大界的比鬥,意外失策。善後之法,無外乎以雷厲風行的手段重整聲威,行此‘利劍高懸’之策。有勞了。”

    灰白袍人搖了搖頭,道:“你我之間,還客氣什麼。”

    又嘆道:“旁人皆道我聖教祖庭縱有結餘備用,其數也勢必不多;又如何能知我之真正底蘊?”

    黑袍人詢問道:“動用多少?”

    灰白袍人略一遲疑,道:“留下六枚品質最佳的備不時之需,其餘盡數投入進去。”

    黑袍人緩緩點頭。

    隨着灰白袍人伸手一揮,兩攤棋子之中,黑白子各有數十枚當空浮起,在半空中微微旋轉。仔細審視,果然數百枚棋子中品相較佳者,十有八九被篩選出列。

    這數十枚棋子,好似忽然生出感應一般,一黑一白,一一對應,粘合在一起!

    這動作完成的一瞬,立刻便生出絕大異象。

    原本這些黑白棋子,看上去着實樸素得很。觀其品相,較之王公貴胄所用的玉石、瑪瑙、貝殼、琥珀、紫英等材質所制棋子頗爲不及,似乎僅與木製塗漆的粗陋棋子大致相若。但是當黑子白子兩兩相合之後,登時有一道難以言喻、事涉空間之力的玄奧油然而生。

    一雙棋子,成一世界。

    灰白袍人大袖一揮,數十枚棋子,直衝天穹,遍灑無盡虛空,似乎已經追索到紫微大世界的盡頭!

    照說這灰白跑人縱有通天徹地的修爲,亦無法單憑心意法力,運轉一界,如臂使指。只是二人面前的棋墩似有玄機——此時其石質本體幾乎消失,只餘下抽象的縱橫十九道黑色線條獨自存在,飄搖行走於虛空之中,冥冥中勾連着撒出去的數十枚棋子。

    好似許多深不可測、須得耗不可思議的大法力動作,事先已然通過這方棋墩準備完畢。現在,只是調用手段,四兩撥千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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