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萬法無咎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后土包天 敵友之變
    聽聞此言,鄧廣翼等人心中一沉,面上難掩憂色。心中暗道:莫不是塵海上宗前來興師問罪了?

    歸無咎不動聲色,平靜言道:“請他進來。”

    片刻之後,在兩名殿位拱簇之下,殿中入得一人。

    此人儀表堂堂,只是一襲青衫將全身上下徹底包裹,衣袍甚是寬大,絲毫顯露不出筋骨肌肉之型來。只見其額上硃砂一點,兩縷長髮垂肩,頗有幾分風采雋逸之氣,與紫微大世界的仙門修者更有三分神似。

    至於其修爲,同樣是日曜武君以下登臨絕頂,粗粗看其氣勢風度,與歸無咎大致相若;想來也當是塵海宗內位分頗高的一位人物。

    卻見他佔定之後,眸中銳芒自歸無咎身上閃過,靜言道:“在下金志和,忝任塵海宗赤峽殿長老。”

    歸無咎下階相迎,微笑言道:“幸會。”

    金志和微一愣神。

    作爲使者傳諭下宗。如此履歷,於他而言只做過寥寥數次,遠遠談不上“經驗豐富”。但是在他看來,羣星拱月的排場,恭敬倍至的態度,皆是應有之義。歸無咎這一聲平淡的“幸會”,一時間卻讓他產生一種奇特的錯謬感。

    目光微微一凝,金志和沉吟道:“金某且與歸掌門試一試手。”

    裴融、甘南等人,面色微變。

    歸無咎淡然頷首,道:“甚好。”

    這一個“好”字餘音未落,歸無咎已是迎面一拳,擊了出去。

    若是在仙道之中,迎面還未說上兩句話,便要交手,十有七八可以看做一種並不友善的態度。但是在武道之中,卻未必如此。歸無咎也不會費心揣測對手之意圖,無論你何等手段,我皆接下便是。

    這一拳橫平豎直,中鋒直進。雖侷限於斗室之內,但方寸之間,依舊營造出庚金之銳,秋霜之烈。

    除此之外,這一擊去勢甚緩。似乎是歸無咎有意如此,教金志和看清楚其中變化。

    金志和忽地一點頭,似乎明瞭其義。氣機吞吐,亦是一拳擊出。

    數息之後,兩道拳鋒一撞,空中傳來嗡嗡細響,好似無數蚊蚋飛鳴,舞動不休。但是除此之外,也並未有任何異象。

    這嗡鳴聲持續了約半刻鐘,終漸漸沉寂下來。

    無論是歸無咎還是金志和,皆並未退後半步。是以鄧廣翼等人之目光,皆是遲疑不定。

    金志和微微愣了愣神,終於緩言道:“佩服。”

    裴融等幾大弟子心中一定。這兩個字先從金志和口中說出,起碼說明師尊並未喫虧。

    歸無咎淡淡笑道:“金道友太客氣了。”

    歸無咎與金志和,所動用的是同一門手段。這一擊乃是武道中的高深法門,名爲“后土包天”。

    試想,以這二人之修爲,一舉一動,單單是引動的拳鋒銳氣,便至少能攪動數十里方圓,何至於眼前這一點幽微景象?

    之所以氣象不彰,是因爲二人是在斗室之中交手,本力調度有所剋制的緣故。若是雙方後力無止境的疊加,終究會突破限制,以至於毀壞眼前的殿宇宮室。

    這一式“后土包天”的意蘊就在這裏。雙方碰撞之力縱強弱已分。但強勢一方並不乘勝追擊,而是依舊維持着平衡之勢;其中微妙在於,力量稍弱者其實已經放開手腳,盡力去攻。而強勢一方之餘力,卻把控場剋制的活計全部接管過來。

    雖然表面上是個平手,但是誰全力去攻,誰留下了餘力維持局面,雙方卻是心知肚明的。

    在行事直接、無所忌憚的武道之中,這算是極爲罕見的含蓄剋制、一點即通的試探手段。歸無咎將其使了出來,也算略顯善意,試一試來人態度。

    金志和似乎略一失神,自袖中取出一卷,言道:“恭喜歸掌門了。”

    歸無咎將長卷接過,展開一看,不由心中微訝。

    原來,此卷並非是塵海宗發於他的;而是九重山發於塵海宗的信箋。

    此書契之中言道,因左向明等人與歸無咎賭鬥失手,晉寧一道,九重山已無意取之。是自成一體,還是重歸於塵海宗麾下,悉由雲峒掌門歸無咎自決。

    令歸無咎驚訝的並非是九重山貌似大方的態度。而是他與左向明等人,本來便是短兵相接,從未有過任何約定勝負的賭鬥。

    金志和笑言道:“方今我塵海宗,正是用人之際。幾位長老合議之下,皆一致允諾。若是晉寧道重返塵海宗御下。三千載之內,本宗不取分毫供奉。三千載之後,所取亦較舊例減去六成。”

    “除此之外,歸掌門有甚所需,我塵海宗府庫,亦隨時爲尊駕敞開。不知歸掌門意下如何?”

    鄧廣翼、裴融等人,無不是喜出望外,不敢相信。當初歸無咎發書而去,彼等還暗暗憂慮,是否會觸怒了塵海宗。可是今日其所提出來的條件,卻在我方的基礎上,再退讓一大步。

    甄蕊擡首一瞥,卻見除了師尊不動聲色外,唯有小師弟鍾業眉關緊鎖,似有心事。

    見歸無咎無有表示,金志和續道:“若是歸掌門有意,兩月之後,塵海宗上下當大起一場‘完璧宴’,爲道友接風洗塵。”

    所謂“完璧”,自然指的是晉寧道重歸塵海之事。

    歸無咎道:“容歸某思之。”

    二人又閒敘了一陣後,歸無咎便吩咐下去,備下宴席,盛情款待。不過金志和卻堅決推辭。並言道三日之後,再來相詢。

    ……

    當日子夜,明月當空。

    歸無咎自定中醒來,緩緩睜開雙目,玩味一笑。

    略一思量之後,歸無咎撤下了殿外禁制法陣。

    數息之後,一個輕飄飄的聲音道:“歸掌門好敏銳的感知手段。”

    赫然是金志和暗中潛返。

    歸無咎淡淡道:“金道友若是存心隱匿,動靜該當更小一些。”

    金志和一愕,笑道:“歸掌門倒是看得起金某。”

    言畢,便隨意尋了一席坐下,儀態較白日時可要從容許多。

    歸無咎以靜制動,再不發一言,只待其主動言明來意。

    金志和自席上隨意取了一杯清茶一飲而盡,長長出了一口氣,又反覆打量歸無咎兩眼,才道:“金某思來想去,要行一步險棋。”

    迎着歸無咎目光,金志和續道:“歸掌門可知,按照原先計劃。若是你同意去赴那‘完璧宴’,將會發生何事?”

    歸無咎心中一動,已大致有了答案。

    不過他卻不會主動說出來,而是反問道:“何事?”

    金志和一擡首,沉聲言道:“半路上我塵海宗會伏下六位明月境長老,屆時合力出手,將歸掌門一舉格殺。”

    儘管對準了答案,但此言真的自金志和口中說出,歸無咎依舊不免有兩分驚奇。當即啞然笑道:“金道友最終還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只是在閣下的立場上看,此舉往好了說是有交淺言深之嫌,往壞了說……卻似舉動失措,行動悖謬。須知縱然道友將真相和盤托出,歸某驚怒之下,也未必會感激於你。”

    金志和嘆道:“內憂外患,不得不然。”

    “道友如此功行,所求爲何,金某心知肚明。只是道友未明本門虛實,不肯輕動而已。金某不妨直言相告——本門雖暫無日曜武君坐鎮,但卻早已定下繼位之人。若道友在其中相爭……只怕希望渺茫。但道友若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吾等必有厚報。”

    緊接着,便將一番機密消息,緩緩道來。

    歸無咎聽了一遍,大致明瞭其中原委,淡淡言道:“我還道爲何對外派英傑如此忌憚……原來如此。”

    原先在歸無咎看來,縱然一派定下繼承之人,也未必需要做的太過。因成道機緣盡在我手,你若不給,外人便無有絲毫威脅。又何至於定要趕盡殺絕?沒想到其後尚有如此文章。

    任何一家宗門實力,規模大了,總難免派系林立,遠近親疏各有不同。

    以如今塵海宗爲例,靠攏樂思源的羽翼黨羽、靜待其上位者,固然是最大的一股勢力;但是與其較爲疏遠、甚至蘊藏潛在衝突的長老、門人,也是一股不可輕忽的力量。

    一旦有另一位功行足以臻至日曜武君的天才人物出現,卻極易導致宗門一舉分裂。尤其是扶植外人做那“首席客卿”的制度,因受契約限制,“首席客卿”的權威,總是要較貨真價實的一派執掌爲小。但如此一來,扶植其上位之人,自然能把持更大的權力。

    金志和其人,正是樂思源嫡系。

    不過他卻異想天開,欲教歸無咎暗中襄助了樂思源這一頭,將塵海宗內的反對勢力勾引出來,一網打盡。

    述清原委之後,金志和終是攤開了底牌——

    “我塵海宗與另一家巨擘宗門——星門,向來有幾分交情。如今星門尚無良選,若此事能成,那裏纔是道友之歸宿。”

    此言一出,歸無咎立刻了然。

    這等若是明牌托出,任你選擇。

    他是認定了,站在歸無咎的立場上來看,冒險參與塵海宗之內的反對派勢力,把握不如與樂思源這一系合作。

    星門……

    起碼在這裏,倒是和鍾魁所提供的消息能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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