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的高僧站在綠意盈盈的巨巖上，眺望着林間搖晃的樹木。
楊軒輕輕走到慧明身後：“見過慧明師叔。”
慧明轉過身，平和地說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替空覺師伯傳話，”楊軒說道，“他讓我轉告你，無論怎樣選擇，做出選擇本身就已經是好樣的了。”
慧明點點頭，旋即苦笑一聲，說道：“師叔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真到了做出選擇的時候，心裏還是有萬般不捨啊。”說着，他轉過身，看着風吹過樹林，瞳孔照映出往昔的歲月。
嘆了一口氣，慧明說道：“兩年前，我在這裏打坐，她就從那裏一路跑過來，在她後面追着一頭黑熊。”
楊軒知道他開始講起自己的情史，覺得不該打斷這麼好的興致，便沉默着繼續聽下去。
“我便替她趕走熊羆，讓她無需害怕。”慧明說道，“之後幾天，我沒踏足過這裏，直到後來聽到一位師弟說這裏有個姑娘，天天提着一籃果子守在這裏。我便過來看看，果然是她。她爲了答謝我救了她一命，每天都帶着新鮮的瓜果不辭勞苦上山來，就爲了親手交給我。”說到這裏，慧明噗嗤一笑，“其實我哪裏救了她，只不過把一頭跟她開玩笑的孽畜趕跑而已。”
雖然楊軒覺得一點都不好笑，但看到慧明笑出來，心裏壓力還是輕了不少，至少不用擔心這人會傷心過度導致變得陰暗起來。
“一晃就是兩年了，”慧明閉上眼睛，說道，“兩年前的我怎麼會想得到，會爲了一個姑娘捨棄數十年的修行，迴歸凡俗？”
楊軒微微一笑：“祝你們幸福。”
慧明轉過身報以一笑，道：“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作爲你的師叔的身份了，同門一場，陪我念一邊經文吧。”
“好，”楊軒說道，“要念什麼？”
“就念一遍《首楞嚴經》吧，”慧明脫口而出，驀地擺擺手，“不不不，已經用不着念這部經文了，我們念一遍普通的金剛經便可。”
“是。”楊軒應道。
兩人面對面盤腿坐下，口中念起經文：
“如是我聞……”
……
風吹過林間，吹着唸誦經文的聲音，緩緩吹到山下。
農舍內，美麗的姑娘撫摸着棚中老牛的頭，淚痕未乾，她揹着一個包裹，楚楚看着曾經的住處，眼圈泛紅，一時間又要掉下淚來。
“大姐，”劉二姑娘拍拍自家姐姐的肩膀，安慰道，“你別傷心，爹他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惱你不早跟他說清楚，只是說一通氣話而已。”
“我知道的，”巧兒說道，“我知道，跟一個和尚相愛會被別人說什麼閒話，我只是不捨得，不捨得離開這個家……”
“傻姐姐，”二姑娘笑道，“我們一直在這裏啊，等你們安穩下來了，隨時可以回來見我們不是嗎？到時我還要你再給我講故事哩。來，笑一個，你笑起來多麼好看，連高僧都要爲你動凡心。”
巧兒被她說得破涕爲笑，說道：“我離開這段時間，爹孃就要靠你們照顧了，你們要好好聽話，不要惹爹孃生氣，明白嗎？”
“放心吧。”二姑娘拍拍胸脯，“我保證，等你下次回家，爹孃一定被我養得白白胖胖的。”
談話間，穿着布衣的中年漢子走進門來，瞧了一眼兩姐妹，轉頭進屋。
“當然是答應了，”中年漢子嘆了口氣，“就是有些不好意思見他。”
“那就好，那就好，這次是咱們提出來又自己反悔，確實理虧，”婦人說道，“你沒事多提一些東西去走走。”
“縣裏一個朋友剛好有間祖屋要出賣，”漢子說道，“你跟她提一下，不足的幫她補上吧。”說着，搖搖頭，走進屋去。
裏屋，以假借教導鐵牛爲名躲在一邊觀察情況的幸運兔嘿嘿一笑，對這個傲嬌老頭頓時產生了不少好感。從身上掏出一把碎銀，遞給鐵牛：“吶，你把這些交給你姐姐，就說是你爹給的。”
……
菩提林中的唸經聲漸漸停息，風將餘音帶到天上，歸於平靜。
楊軒睜開眼，說道：“明天你就要轉做俗家弟子了吧。”
“是，”慧明說道，“多虧諸位師伯說情，沒有被逐出門牆。”
楊軒說着，從包裹裏取出一本黑色封面的書籍，說道：“這是空覺師伯讓我轉交給你的《夢禪功》，待你廢去易筋經之後，可以靠這一本祕籍修復經脈，至少能恢復五成實力。”
慧明接過書，神色複雜地看着書的封面，半晌，忽然朝着遠方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師叔，大恩大德，無以爲報。”
感激涕零的慧明回過頭，說道：“飛揚師侄，我曾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一件蠶絲僧袍，我既已入凡塵，這件僧袍於我也就沒有了意義，你跟我來，我將它轉贈給你，對你行走江湖也有些幫助。”
“是，謝謝師叔。”
事不宜遲，慧明說完便帶着楊軒回到少林，走進禪房。
進門，便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個用小小的紅布包裹着的東西，慧明心中一動，將那東西解開，咔啦一聲，堆成一疊的碎銀散落在桌子上，甚至還有不少銅板。
看着這堆一點一點湊起來的銀兩，慧明心中涌起一種莫名的溫暖，驀地，心有所感地望向窗外，只見窗戶下一個人影迅速離去。
回頭看向楊軒時，慧明的表情已經被一種發自內心的微笑所取代。
……
翌日，少林寺門外。
已經換上農家衣服的慧明揹着包裹，轉身向送出門外的衆師兄弟合十鞠躬：“師兄弟們，我走了。”
“師兄，在外面行走，要多多注意安全啊。”
“師弟，沒事的時候就來少林走走。”
“師叔，我們再送你一程吧。”
慧明轉身，由於不久前自廢武功，雖然有師門靈藥相助，一時半會也沒法恢復，腳步有些虛浮。劉巧兒連忙上前扶着心愛的情郎，兩人相視一笑，往山下走去。
“大師，我們先去縣城吧，那裏有一處房子，我們可以先在那裏安頓下來。”
……
達摩洞中，面壁的白衣少俠忽然心有所感，轉身向着少林寺大門的方向，微微頷首。
順帶一提，這個白衣少俠在跑去向覺色邀功的時候被告知功過不能相抵，該禁閉還是得禁閉，於是在領了佛學修爲、歷練值、佛門神藥九轉靈丹之後，苦逼的相簿大師又被押回了達摩洞。
臨走時，覺色揶揄地說道：“你不來找我我還把這事兒忘了，多虧你是一個耿直的好僧人啊。”
那一瞬間，楊軒欺師滅祖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