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末日樂園 >1749 穿越時光的八頭德
    ……彷彿是一個電影裏,又加進了另一個電影的臺詞和音樂,在葉德的意識中,世界逐漸變得聲畫不匹配了。

    在葉德耳朵裏,他聽見的是林三酒急迫、加快的話音,儘管模模糊糊、斷斷續續,他依舊聽清了——“我們必須兵分三路,”林三酒匆匆說道,“我去搜索墮落種,找到一個就殺掉一個,有我在,我不會讓繁甲城被它們吞沒。”

    葉德隱約記得現在好像是晚上。

    但此刻,陽光分明正暖熙溫熱地打在身上,讓他的血流都洋洋地歡暢起來。

    在他的視野裏,他又一次看見了,他四歲那一年被領進繁甲城九十七道的育兒院時,第一眼看見的景象。

    那時他還不叫葉德,他只是被人叫“阿德”,沒有姓,因爲誰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什麼人。

    佔據了九十七道二三十米長的育兒院,入口正好處在一大塊天花板斷口下方。

    陽光慷慨地灑進城道里,空氣中的明亮灰塵悠悠轉轉;育兒院的外牆被人當作黑板,佈滿了歪七扭八的粉筆畫、文字和數字。兩條長腿伸進金亮暖熱的陽光下,破舊骯髒的褲子被照得纖毫畢現,長腿的主人上半身卻坐在陰影裏,懶洋洋地倚在一把破椅子上。

    阿德的後背上有一隻手,很不耐煩地將他往前一推;他再次感到自己四歲的短小雙腿往前踉蹌了幾步,在破椅子前停了下來。

    耳邊,那個名叫司陸的青年,此時正說道:“你一個人去,恐怕風險太大了。墮落種一定是他們弄出來的,只要你出手抵擋墮落種,行動幹員們也會對你動手……”

    “我知道,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了。”林三酒低聲說,“我對自己身手有信心,但我畢竟要同時面對墮落種,和身手不錯的一羣進化者……所以,你絕不能和我一起去。我不敢保證我肯定能保護好你的後背……畢竟你也是他們的目標之一。”

    在昏昏沉沉之中,四歲的阿德擡起頭。眼前破椅子上,倚坐着一個滿頭黑短髮的女人。

    她的五官其實不算漂亮,只是烏眼睛裏有一種極強烈、近乎燃燒一般的勃勃之力,叫人看一眼,就會忘了她的長相。

    明明不是進化者,但她眼中鮮明充沛的光亮,連四歲的阿德看了都怔住了——她的眼睛可真有力,看他一眼,就好像打了他一巴掌。

    她很顯然不太高興。“又來一個?”

    他太小,不怎麼能判斷對方的歲數,於是小心地叫了一聲“阿姨好”。

    不搭配的畫外音又響起來了。“……你的意思是,你要我一個人先躲起來?”司陸仍然很冷靜地問道。

    “你不是意氣用事的人,”林三酒解釋道,“你應該知道這是最明智的辦法。他們連目標都找不到,如何還能實行計劃?”

    對於葉德來說,他們二人的聲音都隔了很遠很遠,嗡嗡地,好像陽光下繞着花枝轉的蜜蜂,不僅與他沒關係,也叫他聽不懂。

    他使勁睜大了眼,希望能再把三十年前拉近一點。

    “別叫我阿姨,”黑短髮的女人立刻兇了他一句,“叫我大姐姐。”

    阿德有點害怕了。他雖然年紀小,卻很清楚自己在這個世界裏的位置:他沒有位置。

    假如城道里的大嬸某天心情不好,少給了他一口飯;假如他因爲飢餓趴在路邊時,沒有來得及給來往行人讓道,捱了一腳;假如入冬的時候沒有撿到足夠的破布料……他很可能就會簡簡單單地不見,就像城裏其他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一樣,因爲世界上本來就沒有能裝下他的位置,所以消失也特別輕易。

    阿德小聲地叫了一句“姐姐”。

    黑髮女人並沒有高興多少。她擡起頭,衝阿德身後的人抱怨道:“什麼時候能讓我去幹別的?我體力好,能喫苦,反應也快,怎麼就得天天在這兒熬着帶小孩?我真的不適合幹這個,你們是不是看我是一個女的,就覺得我天生會照顧小孩啊?”

    “你這活還不好?”是誰站在自己身後說話,如今的葉德已經忘了,反正是一個大人。“帶帶孩子一天就過去了,又不危險,跟我們比,多輕鬆啊。”

    “我一天到晚,甚至都不能像正常成年人一樣講話,張嘴就跟個弱智似的。”她一邊嘀咕,一邊收回長腿,從椅子上站起來,“喂,你,叫什麼名字?”

    阿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在問自己。他在來時的路上,聽那個大人說,他運氣真好,進了這家繁甲城新開設的育兒院,他就能有喫有喝地活下去了;可是他現在真沒覺得自己運氣好,他只覺得害怕。

    這個黑頭髮的阿——這個黑頭髮的姐姐,看起來對他非常生氣,他從以前的經驗裏知道,自己一旦擋了大人的路,就不妙了。

    “問你名字你哭個屁啊,”黑頭髮的女人將雙手插進亂髮裏,似乎煩得夠嗆:“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叫葉井,你叫什麼?”

    這是阿德第一次聽見大人把自己的全名告訴他。

    但他不敢說自己的名字,再說他也沒有真正的名字,萬一她對他更厭惡的話……看起來,好像接下來管他的人就是她了,阿德實在很害怕叫她更不高興。

    “我他媽真服了,”葉井喃喃地說,“小孩子都腦神經沒接好是吧。”

    她將一隻手搭在阿德頭頂上——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時間都沒發現,也自然顧不上害怕她的那隻手;若是換了平常,大人一擡手,他就早縮到一邊去了。

    等葉井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往育兒院裏走時,阿德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的動作還挺輕柔的。

    “你要是不哭,告訴我你叫什麼,就給你一杯牛奶,”葉井半威逼半勸誘似的說。

    牛奶是什麼啊?

    葉井掏出鑰匙,打開育兒院門口一隻大櫃子,取出一個杯子,倒了些白色液體給他看。“這個牛奶呀,可好喝了,”她的語氣變得和剛纔不一樣了,有種壓着性子哄人時的不耐煩:“白白的,甜甜的,其他小孩子喝了都上癮。”

    “來,張嘴。”

    葉德感到有一隻手捏住了他的下頜,他一時分不清是不是葉井在喂自己牛奶,於是慢慢地張開了嘴。流進嘴裏的液體卻不是奶味的;它苦厚綿醇,氣味強烈——他想起來了,這是咖啡的味道。

    哪裏來的咖啡?葉井怎麼會有——

    暖熱的太陽光,三十年前的繁甲城九十七道育兒院,彷彿大雪落畢後的世界,在寒涼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沉重昏暗的夜晚又一次回來了,渾身幾欲斷裂的痛又回來了,林三酒的面龐在他眼前漸漸清晰起來,她的手裏正端着一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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