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末日樂園 >2060 最討厭的一種理髮師
    外面巷子裏的天光,正漸漸明亮暖熱起來,地面磚板上亮起了白色光斑;林三酒背離了光,推開門,一腳踏入了昏暗的理髮店內——被困成一個房間形狀的陰涼空氣,含着沉沉的寒意,受了她的攪動,像果凍似的顫了幾下,逐漸把她吞沒了。

    店面不大,深處掛着一張簾子,透過簾子縫隙,還能隱約看見洗頭臺的輪廓。臨街的窗戶玻璃,因爲貼上了各式過時的髮型模特圖片,透不進來多少光;四張黑色的假皮椅子,在店內排成一排,各自面對着一塊冰涼漠然的鏡子。

    林三酒找到燈光開關,啪啪按了幾下,店內依然沉沉積澱着一團昏暗,就好像不管是陽光還是燈光,都不願意踏足這家理髮店似的。

    她想了想,從窗戶邊的收銀臺上抓了一本厚厚的髮型雜誌,用它將敞開的門給抵在了牆上。

    “我真是一點也不明白這條路,”林三酒低聲自言自語道,“究竟要我進來幹什麼?店裏什麼也沒有啊。”

    一邊說,她一邊從臨街窗戶裏往外看了看——原本只是爲了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什麼動靜,沒想到這一看,卻赫然發現對面小雜貨店門後的陰影裏,正浮着一張筆直望着她的人臉。

    霎時衝上來的驚慌中,林三酒卻立即認出來了。“潘翠!”她叫了一聲,使勁擺了擺手,“原來你在那兒!”

    陰影裏的人臉也頓時往外撲了兩步,朝她揮起手來——變成了一個清晰的潘翠。

    “我們好像不可以出去,”她在門口揚聲叫道,“你看見皮娜了嗎?”

    “沒有,”林三酒問道,“你知道這是要我們幹什麼嗎?”

    “我也不敢肯定,”潘翠搖搖頭,說:“但是不管幹什麼,好像還沒開始。”

    確實,屋裏空空的,林三酒轉身朝店裏看了一圈,心想。除了零散堆放在外的吹風機、梳子和噴霧瓶之外,只有一層時日積下的灰塵——

    以及站在角落陰影裏的啞劇演員。

    林三酒心臟的那猛然一跳,差點讓她以爲自己要失去心臟了;她不由自主地驚呼了一聲,喝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麼?”

    啞劇演員當然是不會回答她的。

    他頰肉高聳的雪白麪孔上,深深陷着同一個微笑,無聲地從角落裏走了出來,來到第三張皮椅前,雙手比了一個邀請的動作。

    “要我過去?”林三酒怔了怔,隨即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潘翠已經從雜貨店門口消失了,雜貨店的門也被關上了。

    啞劇演員又朝她比了幾下,毫無疑問是讓她走過去坐下。

    林三酒很不情願地坐進了椅子裏。

    似乎是爲了表示感激,啞劇演員朝鏡中的她鞠了一個誇張的躬,隨即打了個響指——說是響指,卻也一樣沒有發出聲音——就在這時,掛在店內天花板一角下的電視機,“啪茲”一聲亮了。

    林三酒的目光迅速劃上了電視,卻在一片藍的屏幕背景上看見了啞劇演員:他仍舊保持着笑容,站在鏡頭前時不時地整理一下頭髮,拉一拉揹帶褲的帶子;在他旁邊,是一個足有腦袋大小的數字,1:00。

    什麼意思?

    林三酒剛一轉回頭,卻發現鏡中只剩下自己了,啞劇演員不知道何時消失了;在她急忙轉頭尋找他的同一時間,理髮店店門“咚”一聲被重重地關上了,又從店裏切掉了一塊天光,從角落裏涌出了更深的昏暗。

    不對,等等,林三酒忽然一怔,隨即以腳後跟抵住地面,使勁頂了幾下,後背上霎時發出了一層熱汗。

    不管她的肌肉如何發力收縮,手怎麼推動椅子扶手,她的身體卻像是被關在了一個無形的套子裏似的——“我站不起來了,”她對意老師匆匆說道,“爲什麼我怎麼也沒法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看,”意老師說,“角落裏的電視!”

    剛纔的1:00,在林三酒擡眼時,恰好跳成了0:59。

    這就是……“開始”了?

    電視屏幕上毫無疑問,是在給她倒計時;想一想,離它出現,差不多正好是過了一分鐘。可是每條路都有24小時的時間可以讓人走,爲什麼要單獨給她倒計一個小時呢?

    還有,這一個小時裏她要幹什麼?她爲什麼會站不起來了?

    “等一下,眼前的情況,跟剛纔你捂住眼睛的時候不是很像嗎?”意老師來了想法,說:“那時你按照啞劇演員的樣子,捂住了眼睛,然後你就像是被困在‘捂眼睛’這一動作裏了,任何其他動作都做不出來了……現在感覺也是一樣的吧?”

    “可他現在不在這裏——”林三酒的話纔開了個頭,突然恍然大悟。“反過來說,只有啞劇演員做出過的動作,我才做得出來……”

    “剛纔那一串表演!”意老師補完了她的話。

    “快,幫我回想一下,他剛纔都做了哪些動作,”林三酒盯着自己的鏡中倒影,拼命催促道。

    鏡中的她,正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裏,甚至連表情都看不出一絲焦急——大概是因爲啞劇演員從沒有流露過驚慌焦急之類的表情,所以她也做不出來——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平靜的顧客,正在等着自己的理髮師。

    “他走、跑、跳了,”意老師一個個地數着,“還站在原地扭頭扭腰地四下看過……這就四個動作了……”

    一雙手,放在了鏡中林三酒的肩膀上。

    在那一瞬間,林三酒感覺自己立即就要撲出椅子了——幾乎就像是靈魂受了驚,乍然跳離了身體一樣——一回過神,她才意識到自己仍舊被困在“坐”這個動作裏,撲出來的只有身上一層層汗。

    她的目光從鏡中那一雙手,慢慢地往上走,看見了一雙細伶伶的乾瘦胳膊,黑色T恤衫,一對肩膀……以及一個巨大的頭顱。

    在連燈光也沒有的昏暗理髮店裏,那一顆碩大頭顱彷彿一顆緩緩從地面上升起的氣球一樣,浮在林三酒的頭上,幾乎與她的肩膀一般寬,足足佔去了上半截鏡子。

    黑色頭髮亂七八糟地從頭顱上冒出來,奇異地既稀疏又濃密——看着濃密是因爲每一根頭髮都很粗,不是一根一根,而是一條一條,如同生了滿頭漆黑油亮的河粉,了無生氣地垂墜在臉上;稀疏是因爲它們分得很散,生長得隨心所欲,不僅是頭皮上,連額頭皮膚上也冒出了一條條頭髮。

    那張臉上,兩個橙子一般大小的眼球,朝下一滾,在鏡中與林三酒的目光相遇了。

    “第一次來我們這嗎?”

    那張嘴從左到右地裂開了,彷彿拉開了一條無形的拉鍊。上下嘴脣波動着,吐出了一個甜膩膩的男聲:“今天想理一個什麼樣的髮型呀?”

    林三酒幾乎快要被一波波洶涌海濤般的驚懼疑慮給淹沒了——或許是因爲“理髮師”的模樣,或許是因爲她終於遇見了一個說話的副本生物,或許是因爲意老師此時正在腦海中絕望地叫道:“沒有!我把剛纔的一幕幕都拉起來看過了,那個啞劇演員就從來沒有坐下去過!”

    沒有坐下去過……那麼他自然也沒有表演過“從椅子上站起來”這個動作了。

    電視屏幕上的倒計時,跳成了0:58。

    背後那一個自稱是理髮師的生物,衝鏡中林三酒裂開了一個笑。“噢?你說什麼?”他——還是它?——將一隻瘦小乾枯的手,貼在了碩大的臉龐上,好像很害羞似的說:“你喜歡我的髮型?你覺得很好看?”

    沒有!她沒有說過!

    “誒呀,謝謝你,那我也給你理一個同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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