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末日樂園 >2309 留給林三酒的影像信件(6)
    如果我的故事你聽得很認真,你可能會以爲我犯了一個錯。

    “不能殺人”是養母看得最重的一條規則;而“非到絕境不可以喫R肉”是另一條規則——我說過,後者纔是我打破的第一條規則。

    我沒有說錯。

    那一天傍晚,太陽正在逐漸西沉。我的影子伸長了,爬過跌進院子裏的二樓牆板,被碎磚荒草給吞沒了。我住了二十年的家的大門,在一地殘軀裏奇蹟般地完好直立着;在門口還有一隻養母放置的藤籃,裝滿了我小學四年級時撿回家的松果。

    “有一種質樸的好看,是不是?”她那時放好藤籃以後,對我說:“你很會發現美呢。”

    養母曾在這道門前換下過泥濘的鞋子,半蹲着修剪過盆栽花的枝葉,往門上掛過花環,跌落過沉重的購物袋。夏天時她常常拉出一把椅子,坐在這裏看書。

    如今在這道門之後,肢體殘缺,受病痛折磨的養母,正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拼命似的要往胸腔裏吸入一絲絲空氣。

    我不知道她怎麼能在這樣的痛苦下,仍舊在掙扎着說話。

    “真的,只有我一個人住在這裏,”她嗓音嘶啞,每個字說得都很艱難,如果我的耳力沒有進化,恐怕無法將她的話和呻吟囈語區分開來。“你們要怎麼樣都可以,我也沒什麼活頭了,不在乎了。不過,除了我之外,這裏真的沒別人……”

    陌生的腳步聲,在我家的木地板上停了下來。

    “閉嘴,”一個聲音漫不經心地命令道。就好像養母剛纔說的不是人可以理解的語言,只不過是動物的叫聲。

    “照片上這個,是你的兒子吧?”另一個聲音說,“你一個殘廢,光靠自己,活不下來。你兒子什麼時候回家?”

    我沒有聽見養母的迴應,因爲那時我正悄悄地往房子另一側走去。在鄰居家圍牆倒塌下來形成的屏障裏,藏着我家一處破了洞的牆體,旁邊都是殘斷的建築材料,遍佈滿地的磚石,半人高的野草……很難叫人發現。

    直到我在牆洞外蹲下來時,我才意識到,我一路穿行過了那麼多東西,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連我自己能捕捉到的窸窣聲響都沒有。

    我往客廳裏探進了目光。

    由於角度原因,莪一開始並沒有看見養母。兩個陌生人正站在我們的客廳裏,沙發擋住了他們的下半身;他們一左一右地站着,中間隔着很大一塊空地,二人的目光一會兒掃向大門口,一會兒掃向我看不見的那一塊空地。

    ……我不想說了。

    希望你能夠諒解我,我並不是有意要吊你胃口。

    死亡對我來說並不可怕,我更沒有什麼必須牢牢抓住的、值得留戀的東西;但是我一想到在我死了以後,我在福利院裏初遇見養母的那一幕,她緊緊攥着我手腕時的力度,以及此後我們共同度過的一生,都會從此煙消雲散、再也無人知道,我就多少覺得有幾分遺憾。

    我想告訴你,這樣你就能替我記住這個故事。你就會明白我借你之手,爲自己安排的結局。

    在人生的前二十五年裏,我所認識的世界,就是我的養母。

    戰爭終結了兩個世界,一個是他們的,一個是我的。

    你聽說過這一種進化能力嗎?可以從捕殺到的墮落種身上,產生出數個“胎卵”,將這個“胎卵”種入人類身體內,就可以以人爲養分,誕育出數個對你言聽計從的馴化型墮落種。

    這種能力不分男女老少,只要對象是人,都可以拿來當成墮落種的培育皿;當然了,年老體弱的人,能夠承載養育的“胎卵”不多,肯定不如年輕人身體的效果好。

    我說到這兒,你應該也明白了。

    諷刺嗎?

    因爲沒有生育能力,才決定去福利院領養的養母,人生終結的方式,是被人當作誕育墮落種的子宮。

    我那時並不知道,對方二人都是外世界來的進化者。我以爲我的計劃和武器,我對於家裏地形的熟悉,以及我剛剛進化了的身手能力,足可以使我成功將他們擊倒……如今回想起來,我那時的弱小與自大,實在令人喫驚。

    我以爲我是進去救養母的,但最後卻是養母又一次救了我。

    她那時與一塊會喘氣的肉幾乎無異;包括我在內,都沒有向她多投去注意力——我那時只想着,時候到了,在我殺死麪前這兩人以後,我也必須要結束掉養母的性命了。

    正是這樣的養母,居然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了力氣,在關鍵時刻救下了我。

    誒呀,明明不說了,卻又忍不住說了起來。

    總而言之,在那一日以後,我的舊日世界結束了。我被拋進了一個無序的,龐大的,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麼辦的新世界。

    我抱着她斷裂的身體,不住地說,媽,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我還有很多拿不準的事。

    我在醫院裏做的事是違反規則嗎?

    舊世界的秩序崩潰了,新的邊界在哪裏?

    媽,你去哪?

    養母沒有說話。她在死亡之前,留給我的最後一點點東西,是她的大拇指,在我的手上輕輕地撫了一下——像鳥的羽毛掃過那麼輕,像睫毛在不遠處合攏那麼輕,像一口消散的氣那麼輕——然後就垂落下去了。

    這是我來到養母身邊以來,第一次見到她沒能有始有終地做完一件事;這件事是寬慰我。

    我茫然地坐在她身邊,清楚記得有一個時刻裏,我在想,我所觀賞過、享受過的人類痛苦,與我此時心中產生的感情,是否接近?有多接近?

    我會因此改變嗎?

    最後一個問題,我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了,因爲當我擡起頭的時候,發現那兩個人還有呼吸。

    我給你簡單講講我是怎麼破壞第一條規則的吧,那以後更多的,不細說也罷。

    他們身上好東西很多,至少在當時的我看來很多。我在能力的幫助下,近乎無師自通地懂得了該怎麼尋找、使用特殊物品,以及如何利用我身邊的一切資源。

    “我啊,早就想擺脫那個一直管束我的負擔了。”

    我說着,在甦醒過來的男人面前,放下了一隻熱騰騰的鍋子。

    “擁有能力的那一個人,已經被我殺了。但你只是個打下手的,我覺得罪不至死,何況你們還幫我擺脫了我的養母。我們喫完這一頓晚飯,我就放你走。”

    他當然不敢喫。

    “我同伴的屍體呢?”他謹慎地問道。

    “這你就不必操心了。”我說,“難得有肉,我也不會因爲給你下毒而浪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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