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末日樂園 >2311 站在遠處的陌生人
    雙手沾滿了溼厚的鮮血,滑膩得好像只要一個動作,十指就會脫落離去,淹沒在眼前漆黑的大海里。

    自己正處於一個夢裏嗎?林三酒恍恍忽忽地想。

    她夢見自己正坐在月夜下,坐在逐漸上漲的潮汐裏。看不見邊際的血海一點點升高,浸沒了她的腳,她的雙腿,她的手……在這一片溼沉黏重的漆黑海面上,她只能看見一張蒼白如月的臉,在波晃着的血黑色海波中搖盪。

    林三酒拼命想要將血的海浪攏起來,壓回、塞回那張臉下方的身體裏;她想找到潮汐涌進世間的那一個裂口,想把它重新合攏,阻止這一場漲潮。

    無窮無盡的血,在月夜下急速流失了溫度,她甚至感覺自己的體溫快要像冰雪一樣,化在這片海里了。

    不知從哪一刻起,她終於在徒勞無功中放棄了對抗,怔怔地坐在血的潮汐中,看着那一張漂浮在海面上的臉。

    “你做了這麼多事……目的就是要死在我手上,對不對?”林三酒以氣聲問道。

    爲什麼?

    但是宮道一沒有辦法回答她了。

    或許她這一生,都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桉了。

    她擡起頭,漆黑長夜裏隱隱浮着半面白月;她低下頭,看見的依舊是同樣一幕。

    那不像是一張人類的臉,更像是一片被片下來的薄月,從沒有過血色,只有輪廓與起伏,潔白與陰影。

    那麼多計劃,那麼多努力,就像是潮汐不願被月球推動吸引,要從世間爭奪對命運走向的控制權。

    她很想說服自己,這是宮道一的又一個手段,但她很清楚不是。

    宮道一死了,是被她殺死的。

    她低垂着頭,彷彿正從一場夢裏漸漸醒來。

    此前精神錯亂,遇見假禮包,重逢瑪瑟……等等經歷,等等情緒,此時就好像是罩在身上的一層熱汗,被涼夜給澆了上來,從身上洗刷下去了。

    被洗得一片空白的林三酒,輕輕打了一個寒顫。

    血在夜色裏漫延開來,流淌在石板路面上,就像一潭黑水,無處可去。林三酒坐在鮮血裏,怔忡着等待着審判,不能離去。

    或許第一個來的人會是禮包,一個聲音遙遠地說,或許禮包會有辦法,扭轉這一段時光……

    不知坐了多長時間,她模模湖湖地意識到,眼前那一片漆黑水面上,隱約倒映出了一個人影的輪廓。

    那影子筆直地凝立在鮮血裏,背上是一線隱約的月光;她什麼動靜也沒聽見,就好像天地誕生之初,那影子已經在這裏了。

    林三酒擡起頭的時候,心中沒有絲毫意外。

    就好像冥冥之中她早就知道了,此時此刻應該來到此地的,除了眼前這一個人之外,不會再有第二人了。

    “……人偶師,”她仰頭看着面前的黑影,嗓音嘶啞地叫了一聲。

    人偶師裹在皮衣裏,垂着頭,黑髮遮住了面龐,幾乎令人分不清哪裏是黑夜的結束,哪裏是他的開始。沾了血腥的冷濃香氣,好像一場逐片逐片跌落的雪,慢慢浸滿了天地。

    過了片刻,他從喉間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嗯。”

    林三酒想要舉起手,將血海里的那一張面龐指給他看,但是動了幾次,就像有人切斷了她手臂裏的神經一樣,它仍然沉沉地墜在身前。

    難道不指給他看,他就看不到了嗎?

    人偶師漆黑乾澀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落在林三酒的臉上,好像絲毫看不見她身旁的景象。有一種靜默般的力量,隔絕了天地間的風聲,血腥氣,和林三酒自己的抽泣聲;他仍站在幾步之遙以外,但她從未離人偶師這樣近過,因爲世界都退遠了。

    “我……”林三酒深覺自己言語的蒼白,但她仍然艱難地說:“我不是……我沒以爲我會真的……”

    就算她剛纔有心力去設想人偶師的反應,那麼她也絕不會想到,人偶師只是又一次“嗯”了一聲,靜靜地說:“我知道。”

    ……林三酒不敢往下說了。

    事已至此,再無轉圜餘地,那麼她寧可時間就停滯在這一刻,停滯在人偶師輕輕的幾個字上,再別往下走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人偶師,看着他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來到自己的面前。

    在皮革與香粉的氣息裏,林三酒仰頭愣愣地等待着。人偶師先是彎下了腰,又慢慢地、近乎心思不屬一樣地,落下了一隻膝蓋;皮革“咯吱吱”的細微聲音,就好像屬於一隻要在這個夜晚裏蕩起遠行的船。

    二人的目光平齊了——也不完全是,因爲人偶師到底比她高一些。

    “對不起,”林三酒極力想要用沉默停住這一刻,卻還是讓這三個字脫了口。“我……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人偶師慢慢地說。

    他的眼睛裏仍舊像枯井一樣幽邃黑暗,乾澀無光;僅有他的眼尾處,微弱地閃爍着透明的、暗澹的微小盈亮,好像宇宙裏沒法觸及的遠星。

    “不,我——”

    林三酒纔要說下去,就被他微微一搖頭給制止了。

    “……是我的錯。”人偶師近乎平澹,近乎溫柔地說。

    他一向是在動了殺意、極度憤怒的時候,纔會柔和禮貌;但是今夜,好像不太一樣。

    就好像……好像他是真正地希望,林三酒能感受到一絲絲已經不存在的阿雲的痕跡;好像在冷海里打抖的人,若是把腳伸入沙子裏,也能在海沙流散之前,感到一點點幻覺似的、稍縱即逝的溫暖。

    “你以爲我沒有想過嗎?”他嗓音陰沉低緩,彷彿是在述說一件多年前的,很遙遠的事。“我的這些年,走過的這些路……這些日日夜夜。我想過,總是有代價在前方等着我的。從我被karma之力碰上的那一刻,我就想象過此時此刻……我只是沒想到是你。”

    林三酒想要張開嘴,說點什麼,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從很久以前,就覺得我像一股煙霧一樣。”人偶師微微笑了一笑,僅有半個。“與煙霧不同的是,有個東西能沉甸甸地像砝碼一樣墜着我。復仇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意義,唯一一個不讓我從這世間飄散的東西。”

    他說到這兒,輕輕地從脣縫裏吸進去了一口氣,看了看天空。仍舊沒有轉頭去看旁邊宮道一的屍體。

    “這樣的我,恐怕又在世界上造就了無數個同樣的我。”人偶師慢慢地說,“但是我不知道爲什麼,你沒有死在我的手裏,你沒有從我的身邊逃走……我不知道應該怎樣看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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