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末日樂園 >2344 同樣的困局
    假如有人此時正坐在夜空中,目光穿過時聚時散的暗雲,落在這一片曾經空曠的草地上,可能會有短短片刻,不知道自己看見的究竟是什麼。

    與其說這是一片草地,倒不如說更像是有人把地表撤去了,換成了一隻橫跨大地的鍋:不知多少人格一起化血之後,就連土地也吸收不了這樣天量的鮮血了;濃厚刺鼻的血腥氣在半空裏凝結出了一層黑紅雲霧,混了泥土、近乎深黑的粘稠液體,被掙扎的、零散的胳膊和人腿,推出了一片一片的波澤和泡沫。

    土地變成了血池,燒煮着血湯裏的殘肢;偶爾一個頭顱浮起來,又咕都都地沉了下去,被煮化了似的,化成了新的血,融進了草地上腥膩骯髒的溪流裏。

    每一次夜色裏掃過長長虛影,都會有更多人影像是被斬斷了腿似的轟然倒塌,在半空裏高高濺起令人心驚的一道血浪——不知多少次,血浪朝一個淺金色的光罩當頭沖刷下來,將裏頭的林三酒短暫地澆成了一個血人;一息之後,血又從她身上一層看不見的防護罩上流了下去,滲入了泛着泡沫的血土裏。

    在這樣一幅地獄畫卷裏,大巫女倒變成了一個很好辨認的對象。

    「大巫女!」

    林三酒遙遙叫了一聲,立即朝遠方半空中的人影大步走了過去——即使她身周倒下了大片人格,她依然不敢託大,每一次在步子邁出光罩的時候,【HotoRender】都會把作用於她身上的光影微微一折,使她的真正位置歪出去一些;等光罩跟了上來,她纔會邁出下一步。

    與人格戰鬥時尚還遊刃有餘的大巫女,此刻卻簡直有點狼狽了:她不知何時掏出了一個類似於18世紀煤氣路燈的特殊物品,把它立在了草地上,正好筆直立在一羣血浪裏掙扎的人格中央;她自己則高高站在路燈頂部的燈罩上,儘可能地遠離了下方的血泥沼澤。在那麼一點大的地方,她雙腳腳尖並得緊緊的,如同一隻煩惱又謹慎的貓。

    「這是怎麼回事?」

    很顯然,人格化血化得猝不及防,連大巫女都沒躲開,白色風衣上被噴濺上了大片血霧,眼看着是不能要了。她也知道自己現在大概沒有什麼儀表可言,一邊用手指梳開被血凝結在一起的金髮,一邊問道:「這是你乾的?」

    林三酒在幾步之間,就快趕到路燈底下了,聞言左右看了看;四周殘存的人影漸漸沉沒入血土裏,讓她一時間竟有幾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恍忽感。

    「……零,」她在低低的呼吸下將最後一秒數完,這才站住腳,仰頭答道:「不,是宮道一。」

    大巫女低下頭,衝她揚起了一邊眉毛。

    「宮道一是那種……怎麼說呢,如果你差點從山崖邊上掉下去,他拉了你一把的話,那麼十分鐘以後他會引着你走進山中絕路,讓你再也出不來。他就是那樣的人。」

    空氣裏都浸透了厚厚的鐵腥味,林三酒張嘴說話時,幾乎懷疑自己舌頭上也會黏上一層血。

    「梟西厄斯之所以能順利獲得盧澤的身體,就是因爲宮道一的幫助。我一直在想,他在幫了梟西厄斯一個大忙之後就死了,竟沒有下一步的後手,這實在不像他的行事風格……現在我倒是有答桉了。」

    想了想,林三酒皺起了眉頭,說:「但我沒想到,他的陷阱居然藏在自己的血裏。之前梟西厄斯也踩上過他的血,一點異樣也沒有……莫非宮道一的血,只是針對人格的?」

    大巫女聽了,一時沒有答話。她直起腰,遠遠近近在草地上望了一圈,忽然冷冷哼了一聲,說:「……如果只是這樣,那實在沒有意義。」

    林三酒明白她的意思了——因爲她自己在一路殺過來的時候,也浮起過同樣的想法。

    「我想就算是宮道一,也沒法精準地

    預料到死後發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個進展……他畢竟也是個人。他沒有算到,哪怕我利用他的血殺光了人格,對梟西厄斯也沒有本質影響,反而會刺激他產生更多的人格。」

    「沒錯,」大巫女看着遠方,低聲說:「那邊已經——」

    她這句話纔剛開了一個頭,林三酒餘光勐地一跳——不遠處一個土丘般的陰影忽然一翻身,泥血草土撲簇簇地落了下去,壓斷了大巫女沒能說完的下半句話;一個厚厚膩膩的嗓音,似乎鬆了口氣地說:「原來只對「人」格有效呀?」

    從夜幕下爬起來的肥壯影子,渾身沾滿泥污黑血,別說原本的顏色了,林三酒甚至是又多看了一眼,才意識到那不是個人,而是一頭豬的。

    她以爲那頭被她一腳踹出去的高壯白豬,早就死在鞭子甩出去的血珠之下了,卻沒想到它見機極快,看來早就遠遠地躲在一邊,還把渾身都拱進了血泥裏。它若是躺倒之後一動不動,看着就像一個土坡——林三酒自然不會把宮道一所剩不多的血白白甩在土坡上,因此竟讓這白豬活到了現在。

    白豬用前蹄撐着自己爬了起來,身邊附近仍倒着好幾條掙扎抽動的人肢,軀體卻已消失了;它一眼也不往身邊看,黑豆似的眼睛只在林三酒與大巫女之間上上下下地劃。

    「……只對「人」格有效,那自然就對豬無效了,對吧?」

    「這是什麼東西?」大巫女的厭惡濃得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就在這個時候,林三酒卻激靈一下,明白那豬在幹什麼了;她來不及多解釋,立刻衝白豬喝道:「你聽說過「300路」嗎?」

    白豬用前蹄抹了抹自己的臉,裂開了一個人類的笑。「有沒有聽過,那又怎麼樣?」

    林三酒一怔。

    「唔,我看看……」白豬幾乎是好整以暇地轉了一圈,擡起一隻蹄子指着遠方草地,好像想讓林三酒也轉頭看似的,用豬鼻子點了點那個方向。「剛纔你殺死的都是「人」格,那羣「人」格也都被你殺死了,那麼現在還活着、還在朝你趕來的,就肯定……」

    林三酒的餘光從遠方草地上一掃,當即明白了剛纔大巫女未說完的半句話是什麼,也明白了白豬接下來的意圖是什麼了——她將那麼大量的人格都化成了血泥,可是現在看來,對於梟西厄斯竟好像連一分一毫的阻礙都沒有,因爲遠處草地上已經影影綽綽地出現了更多的影子。

    那些影子現在看上去,依然都是人的大體輪廓;但是林三酒很清楚,當白豬把話說完的時候,那些影子肯定就會出現異變,會多多少少與人形拉開距離、變了模樣——到那個時候,即使宮道一的血也拿他們沒有辦法了,因爲他們不再是「人」格了。

    ……爲什麼這白豬的【邏輯學】仍然在生效?

    林三酒一旦明白過來,連半秒也不敢耽誤,當即第一時間甩出了最急最快的攻擊;她手中沾染着宮道一鮮血的鋼鞭驀然劃破了空氣,鞭末尖刀如同三角形蛇頭一樣,牢牢盯住了白豬的頭顱直撲而去。

    白豬實在太肥大了。

    這麼大的一個目標,不僅可下手的地方極多,它自己因爲身軀龐大,也很難躲得過襲擊——然而就算林三酒什麼都清楚,當尖刀劃開了它的麪皮、一口氣割裂了兩隻黑豆似的眼睛時,她依然產生了幾分不可思議:她得手了?

    在皮肉、頭骨都緩緩綻開,露出了底下一塊粉白大腦的時候,那個與上半張臉失去聯結、越來越往下滑的豬嘴裏,不斷地泛起了口沫。它的聲音穿過了口沫,逐漸往地面靠攏,含湖溼潤,到底還是把後半句話說完了:「……肯定不是「人」格了。」

    那一刻,林三酒幾乎找不到言辭形容自己的驚怒交加——這種情況下,怎麼能把話說完?

    「林三酒,

    」大巫女在路燈上方叫了一聲,警示意味不言而明。

    「那個特殊物品叫【邏輯學】,」林三酒立刻回過神來,擡頭看了一眼遠方的草地。「它不該還能發動物品的纔對……現在因爲【邏輯學】,宮道一的血恐怕對那些新來的人格都沒用了。」

    大巫女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鞭子。「哪裏還有血了?」

    林三酒一震,立即將鋼鞭展開了——大巫女說得沒錯。

    在數個小時以前,當她意識到自己竟真正鞭裂了宮道一的頸部動脈時,她幾乎是立刻就跪了下去,在恐懼與懊悔中,試圖幫宮道一捂住傷口;那時鞭子就被她下意識地收進了卡片庫裏。

    一旦化作卡片的一部分,鋼鞭沾染上的血就會一直保持着原來的狀態而不幹涸;在她叫出鞭子,將新鮮的、滑動的血給全部甩出去之後,此刻鋼鞭就恢復了它光滑細密的刀片狀表面,連一絲水痕也沒有留下來。

    他的血用完了……而眼下的情況沒有任何本質性的改變。

    就是這樣嗎?

    宮道一給梟西厄斯安排的後手……只是損失掉一些人格?

    「反正也用不上了,」林三酒苦笑一聲,說:「沒了就沒了吧……在他們接近之前,我去把【邏輯學】拿來。」

    大巫女一直注視着遠方,此時卻忽然出聲阻止了她:「你不用去了。」

    「怎麼?」

    「你看,」大巫女遙遙一指,說:「你殺死的那頭豬,正跟在那羣人後面過來了。」

    在林三酒沉默的震驚之中,大巫女頓了頓,又說:「我不知道那豬是怎麼回事,不過我敢打賭,你身旁那具豬屍上,什麼特殊物品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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