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短暫片刻,林三酒好像分成了兩個自己。
她的神魂被這個消息給打得一愣,因此沒跟上身體的動作,仍然留在原地怔怔地思考女媧爲什麼會出現;她的身體後退了兩步,生出另一個念頭:不管女媧要幹什麼,她又有多少抗衡餘地?
彷彿大腦裏迅速花了一下屏似的,當林三酒在短短一瞬間之後重新穩住神的時候,卻發現前方樹林依舊零零落落、昏暗灰黑,與不久前一模一樣,絲毫沒有被從中心折了一下、或者要走出個人的樣子。
“嗯?”
連府西羅也忍不住低低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奇怪……沒有過來?”
林三酒緊緊盯着樹林兩秒,又轉頭望了一圈。女媧不是會躲躲藏藏、試圖出其不意的人;她的視線範圍裏,哪兒沒有女媧的影子。
府西羅轉頭瞧了她一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你是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麼?”
林三酒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低聲說:“……談不上戰鬥。我只是做好了準備吧。”
她從未想過要與女媧戰鬥。
她渾身早早凝緊了,每一寸肌肉都可以隨時爆發,以最高速將身體扭向任何一個角度;意識力在體內滾滾而流,簡直好像也因急速生出了熱力,暖燙着她的皮膚。
就算明知不是對手,就算身旁有一個大樹可依靠,林三酒依然進入了最清醒、最警戒的狀態裏。
“這一次她看見的我,不再是‘新遊戲發佈會’裏那一個受了衝擊、心神不穩的我了……也不是她以前任何一次看見的我。”她低低說到這兒,想起府西羅還不知道那一段歷史。
作爲一個新結交的朋友,府西羅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以後總會一點一點,全部熟悉起來的吧?
“爲什麼女媧沒有來呢?”林三酒轉開了話題。“剛纔出現的,肯定是即將有人來的徵兆嗎?”
府西羅皺起眉毛,想了幾秒,忽然一擡腳,走進了前方的“橡皮泥空間”——他設置下的陷阱,自己當然不會有事,但林三酒還是沒忍住吸了口氣。“你去哪?”
“你提醒得不錯,”他望着樹林,一步步朝前走,頭也不回地說,“將一層宇宙想象成一張布的話,用手捏起一個尖後,那個‘尖’上的空間紋理就會發生異變。在‘尖’所形成的空間中,最容易讓人理解的一點變化,就是重力從僅來源於地面,變成了四面八方無處不在。”
……林三酒覺得,這並不怎麼好理解。一個空間裏,每個方向都有重力,身處其中的人或物,不就要被拉扯成碎片了嗎?
“‘尖’裏的變化,給人提供了穿刺空間的條件,也是常常用來跨越宇宙層的方式之一。因此我也理所當然地認爲,那個名叫女媧的人要過來了。但是現在一想……確實,製造出‘尖’之後,不一定非要人過來,還可以用它幹別的事。”
“比如?”
林三酒看着他越走越遠的影子,自己又偏偏走不進去,聲音都擡高了:“你把‘橡皮泥空間’撤了吧,我也過去看看。”
府西羅轉過頭。“靠近樹林的地方,不安全。”
“沒關係,”林三酒堅持道,“我還是不認爲女媧會殺我們。”
府西羅猶豫了一下,擡起一隻手臂,輕輕張開五指,在她的方向上“陷”入了空氣裏——說來似乎不過是幅度極小的前伸,卻令林三酒清楚感覺到,他的五指好像沉入了另一種物質裏;隨即,他單手一攏。
“你既聽不見,又能感覺到的聲音,大概就是‘生命’無時無刻不在發出的震顫吧。”
府西羅再度轉過身,繼續朝樹林走去。“如果用上輔助手段,把‘尖’放開,表面恢復原狀,而它的異變卻暫時保留了下來……出現的結果取決於情況,不過往壞裏說的話,徹底摧毀一個世界也有可能。”
“女媧不在乎人類,但是這種毫無來由的毀滅,也不像她會做的事。”
“你似乎對她很瞭解,”府西羅回頭看了她一眼。“總不會連弱點也知道吧?那我動手時就方便了。”
“弱點?”林三酒苦笑了一聲,“女媧有嗎?”
“不管是多麼強大,多麼超乎想象的存在,都有。”
“你的意思是,誰都有‘阿喀琉斯之踵’?類似於再可怕的能力,也有限制和短板?”
“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力有不逮’是一回事,弱點又是另一回事。弱點是在反覆變換,隨時間更替的,具體是什麼,一般連我們本人也不知道。”
這是怎麼回事?
還不等她繼續問,府西羅已停步站在樹林外,擡起一隻手,擋住了林三酒繼續前進的步伐。“你別再往前走了……我去查看就行。”
林三酒四下看了看;她身後一兩百米遠的地方,外壁暗白光潔的Exodus,正靜靜地沉在幽暗裏。在這麼近的距離上,你甚至看不出它是一個圓弧形,因爲人眼的高度還不能捕捉到弧度的變化。
府西羅一步步走向樹林,在樹蔭陰影快要沒上他的腳尖時,停了下來。他的背影一動不動地立在樹林前,比眼前的樹林、夜空和世界都要更加凝練沉重——好像眼前世界只是一個用畫筆虛虛塗抹出來的景象,他一伸手,就能把它推開,撕破。
林三酒的精神緊繃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府西羅的背影。
女媧出現在這裏,是什麼原因?
更該問的,或許不是這個問題。
她記得上一次在新遊戲發佈會裏時,女媧曾經說過,她並非是在預知命運,她只是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出現在什麼地方;只要站在關鍵位置上,她本身的存在與分量,就已經足以使得命運因她而變化流動了。
那麼,女媧選擇此時此刻出現,會造成什麼樣的未來?
“……嗯?”
府西羅輕得幾乎像幻覺一樣的聲音,卻激得林三酒渾身一顫——一句“怎麼了”還沒從喉嚨裏響起來,視野中府西羅的背影輪廓忽然軟軟地歪了一歪,好像一尊蠟像的中間部分受了熱,支撐不住,傾滑下去了。
“你快躲開,”
府西羅這一聲喊,用上了當初梟西厄斯說話不需要時間的手段,林三酒甚至連眼睛也沒有來得及眨一下,就把他的話從頭到尾聽得清清楚楚:“她不是爲了要過來,在她將這一層宇宙捏起來的時候,她只是把它當成了‘布’,隔着它,擋住了剛纔朝她伸去的那一部分橡皮泥空間。因爲有了宇宙的短暫阻隔,現在連我也失去了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