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頭上、喉嚨裏似乎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她使勁咳嗽了幾聲,試圖將最後一點兒糖水從嘴裏清出來——這個時候,禮包正好“咕咚”一聲嚥下了一口甜水;而清久留握着杯子,一臉都是水珠,正呆呆地看着克老頭。
他也瘋了——
林三酒說不上來此時心裏是什麼感覺,頭也不回地一甩手,玻璃杯登時飛了出去,正好砸在那個瘋兒子身邊,“啪”地一下在四濺的糖水中摔成了碎塊——喘了一口氣,她對着克老頭擰起了眉毛,嘴脣上還掛着甜水和唾液。
“地球的食物對外星人來說是劇毒,都是劇毒,都是劇毒——”
眼見計劃失敗,克老頭立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敏捷跳了起來,好像在念着什麼驅魔的經文一樣;他不知從哪個口袋裏掏出了一塊塊被掰碎的麪包,使勁朝幾人扔了過來,一邊喊道:“快!開始打!”
身後木地板吱嘎一聲響,那個一直抱着膝蓋坐在角落裏的瘋兒子也站了起來,露出了手裏的袋子——原來他一直在懷裏藏着一包大米。
他一手插進了米袋子裏,一把一把的大米立刻被灑了出去;米一落地,就彷彿響起了戰爭的號角一樣,木屋的門豁然大開。另外的三個精神病人正站在外頭,每個人手裏都拿着不知何時準備好了的、一大瓶一大瓶的汽水,一聲呼喝之後,朝屋子裏擰開了瓶蓋。
這些碳酸飲料顯然事先被劇烈搖晃過,驟然穿過半空的汽水柱,甚至連林三酒也沒法完全避過去,登時噴濺得幾個人渾身上下都溼了。
……眼前是一張張因爲激動瘋狂而漲得通紅的臉;耳邊的喊殺聲、跺腳聲震天響,好像他們是什麼惡魔,會被響聲嚇走一樣——甚至有幾分可笑。
一身狼狽地站在大米和麪包的雨裏,與其說是生氣,還不如說林三酒此刻充滿了想嘆氣的無奈和焦躁。
一種莫名的、隱隱的失望,讓她的心情不知怎麼很不好;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個激動的瘋兒子,又看了看一臉瘋狂的克老頭,林三酒忽然想起剛纔清久留所說的那句話了——“他們長得南轅北轍”。確實,他們的五官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所以,這並不是一個父親帶着兒子頑強存活的過程。
這是一個結局。
她現在看見的,是這羣人的結局,是他們神智永遠墮入黑暗的餘生。
大米打在身上,讓皮膚微微有點發麻。這些食物自然對他們造不成任何傷害——只是叫人打從心眼裏煩躁。一手按住了剛剛跳起來的清久留,林三酒轉頭示意二人別動。
下一秒,隨着輕輕嘆出的一口氣,她的意識力從木屋的每一個角落中捲了過去。
彷彿被什麼無形的武器給砸了一下頭似的,這一羣精神病人只來得及發出幾聲悶哼,就接二連三地咕咚咚倒了下去,飲料瓶、米袋、食物袋,都滾落了一地。
一切都停止得如此突兀,當一片死靜迅速籠罩下來時,讓人覺得耳邊好像仍然迴繞着他們的呼喊聲。
過了好半晌功夫,清久留才忽然打破了寂靜,低低地罵了一聲“******”,近乎頹然地重新摔回了椅子上。
他衣服上被飲料給大片大片地染溼了,黏乎乎地貼在身上;皮膚、頭髮裏也沾滿了米粒和碎麪包屑,看起來狼狽得要命。不光是清久留,林三酒也同樣一身狼藉,好不到哪兒去——唯有滿不在乎地喝了半杯水的禮包,或許在精神病人的眼裏看起來已經“完了”,所以挨的攻擊最少。
林三酒沉着一張臉,沒有吭聲。
他們幾個昨晚才突然闖進露營區,可以說是不速之客;克老頭一開始明明確確地表示出不願意與他們多打交道,神智也非常清楚的樣子——但是不管怎麼說——
林三酒擡手抹掉了臉上的汽水,低聲說:“是我感情用事了。”
禮包和清久留擡起了眼睛。
“我見他作爲一個父親……照看着患了精神病的人……”林三酒只是說了這麼兩句不連貫的話就停住了,沒有再說下去,化作了一聲嘆息,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人就是這樣,總是相信自己想要去相信的東西。
“我也有錯,”禮包有點不忍心似的說,“他在倒水的時候,我發覺他手臂上沒有針孔……但是我只想着他的針也許打在了別的地方——”
他話才說了一半,便隨着清久留忽然彎下腰而停住了;後者從克老頭的褲袋裏掏出來了一個什麼東西——打開那個小皮夾看了看,他“嗤”了一聲,將它扔在了桌上。
“……末日以前發出的證件。按照這上面的歲數來算,這傢伙今年只有四十歲,”清久留歪着頭打量了克老頭幾眼,“……爲了取得‘外星人’的信任,而把自己糟踐成了這個樣子……還真是一個精神病。”
林三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去。
“算了,咱們走吧,”她不想去看倒了一地的人,擡腳就朝木屋外走去。
“這些人呢?”
“過不了多久就會醒的,隨他們去吧。”林三酒邁過昏迷的人,走進了露營區的空地裏,滿心淡淡的鬱結。“……他們既然以前在這兒生活得好好的,想來以後也能繼續活下去。”
“只要他們別再暗算進化者就好,”清久留半嘲諷半慵懶地說道。“下一個被噴了一身可樂的人,不會有咱們這麼好的脾氣。”
回到木屋裏檢查了一下大巫女,林三酒鬆了一口氣:這些精神病患者大概是看她一直昏睡不醒,所以也沒拿她當成個目標,乾脆就扔在房間裏沒管。
露營區裏的水龍頭都還能出水,幾個人在走之前,乾脆將又黏又甜的衣服給換下來扔了,用清水將自己擦洗了一遍——水質冰涼,一澆上頭,林三酒就不由打了兩個抖。
“不管怎麼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儘快找到簽證官。我們都不知道大巫女什麼時候就要傳送走……”十分鐘以後,林三酒有點兒沉重地說道。
身上頭髮都還溼漉漉的三個人,此時已經準備妥當要出發了。
林三酒背起了大巫女,禮包扛着輪椅、走下了木屋門口的臺階;清久留依然像是沒長骨頭一樣,軟綿綿地跟在後頭——只是他忽然“咦?”了一聲,隨即停下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