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衝破地下室的門,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就帶着幾分輕快地傳進了林三酒耳朵裏。
踩着破碎的木屑,站在光線昏暗的走廊裏,她擡起了頭。
燭火搖曳着,映襯着窗外幽深的夜色,染得半室橘紅。站在一片溫熱跳動的火光裏,清久留偏過了頭,看着林三酒,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那雙被陰影籠住了的眼睛裏,微微地亮着鑽石般的璀璨星光。
在他的另一邊,正站着季山青——他擡眼見到林三酒出來了,稍稍側了側頭,長馬尾順勢從他的臉龐處滑了下去,遮住了他有點兒不好意思的神色;然而他那一雙與清久留一起、牢牢將蘿蔔按在了餐桌上的手,卻紋絲未動。
一張臉都貼在桌面上了的蘿蔔,安靜得出乎意料,居然沒有掙扎。
“你們明知道地下室困不住我的,”林三酒沒有動,苦笑了一下。
清久留像一個孩子似的歪了歪頭,行動之間仍然帶着幾分鬆弛慵懶的醉意。
每當他流露出這副模樣的時候,世間一切就好像淡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清久留,纔是唯一一個閃着光芒、唯一一個舉足輕重的中心——不管他做什麼,都能叫人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住,挪不開去。
這大概不僅僅是因爲他生得好看。
“我知道,”他口齒有些含糊地說道,手裏握着的美人魚仍然緊緊貼在了蘿蔔的耳朵旁邊:“……我沒想困住你,只要有一個讓我們制住他的機會就可以了。”
林三酒看了一眼季山青——後者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把刀,薄而鋒利的金屬刀刃,正緊緊地壓在蘿蔔的動脈上。
“你們兩個商量得還真快,”她又嘆了口氣,“……口哨聲也就算了,能僞裝出來。可是外面的風聲是怎麼回事?剛纔連房子都在搖。”
“這個傢伙把【龍捲風鞭子】推回來了以後,我就悄悄把它交給禮包了,”清久留一邊說,一邊漫不在乎地往嘴裏叼了一根菸:“反正當時桌上一堆東西,你匆忙一收,少一個也發現不了。”
林三酒一怔——如果剛纔只有口哨聲的話,說明維度裂縫還遠,她不會這麼快就緊張起來;但她沒想到清久留竟然早就想到了一切,用她自己的東西叫她上了個當。
……也只有她所信任的同伴,才能悄悄讓她上一個這樣的當。
“那你們——”
她剛想問“你們打算怎麼樣”,沒想到話才說了一半,蘿蔔偏偏在這個時候突然回過了神;美人魚的效果剛一消失,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了眼下的情況,一邊拼命地扭動掙扎、一邊破口大罵道:“王八蛋!放開我!”
看起來,蘿蔔根本一點也不忌諱季山青手裏的刀,才撲騰了幾下,脖子上、臉上就都被他自己的反抗給劃出了一條條血口子——只不過當鮮血從他的臉頰上滑下來的時候,蘿蔔反而帶着憤恨笑了。
“你們幾個打錯算盤了!”
他一張臉漲得血紅,呼哧呼哧地喘着氣,惡狠狠地朝桌面上啐了一口。“我是隸屬於簽證官協會的人,你們沒聽說過嗎?所有十二界的簽證官在加入協會時,都會對同一條原則起誓,寧可失去生命,也絕對不在任何武力脅迫下開簽證!”
林三酒當然知道——這條規則,在十二界中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在紅鸚鵡螺時就已聽說過一次了。正是有了這一條規則的威懾和保護,簽證官纔有了今天的地位;由於涉及到了羣體利益,當簽證官協會一旦發現有人違背誓言時,甚至還會主動放出針對雙方的追殺令——願意爲簽證官協會當殺手的人,自然要多少有多少。
“你說了這麼多,”清久留轉過身輕輕開口了,半眯着眼睛朝他臉上吐了一口煙;白色煙霧在燭火的光芒裏,妖嬈地瀰漫開來。“……無非是以爲我們要找你開簽證嘛。”
不僅是林三酒,連蘿蔔都跟着一愣:“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清久留好像聽見了什麼趣事兒似的笑了,一口雪白的牙在昏暗的燭光裏閃閃發光:“開簽證只能解決一次問題,我打算一勞永逸。”
蘿蔔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清久留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轉了回來,瞥了林三酒一眼。火光將他的側臉雕塑成了一個流暢漂亮、幾乎觸目驚心的剪影,他微微一笑,輕聲對她說道:“……這事兒你就別管了。”
這是林三酒第二次從他口中聽見這句話。這一次,他的話音剛一落下,季山青的刀尖已經深深地扎進了蘿蔔的頸動脈裏。
噴薄的血柱,在燭光下迸發出了無數飛濺的黑影;禮包眼睛一眯,已經被“啪”地打了一臉的血跡,又順着皮膚滑了下來,半邊外套已經被染透了。他閉着眼睛,手裏的刀不但沒有抽出來,反而再次向深處捅了進去——當蘿蔔的身體像條離水的魚一樣徹底停止了抽搐時,他才輕輕地鬆開了手。
黑色的刀柄從他的脖子裏探了出來。季山青往後退了一步,那具沉重的屍體失去了支撐,頓時“咕咚”一下子摔在了地板上——那一衝着天花板的雙眼,還兀自瞪得圓圓的,迷茫和嘲笑仍然清晰地停留在蘿蔔臉上。
在季山青的刀猛然插入蘿蔔的動脈裏時,林三酒就低下頭避開了目光;她用指節抵住了眉心,當聽見血濺落在地板上時,終於深深地嘆息了一句,明白了清久留的目的。
這個男人,好像隨時可以毫無負擔地跨過那條線;當他想做一件事的時候,對於他來說,世界上就沒有禁忌。
清久留一眼也沒看她,只是懶洋洋地朝季山青說了一句:“試試看。”
季山青抹掉了血,忽然輕聲叫了一聲:“姐姐。”
林三酒擡起頭,發現禮包攤開的手掌上,正平躺着一張剛剛成形的簽證——從她的角度看不清楚簽證的內容,但是那張在燭火下泛着微光的卡片,正是一張簽證沒錯。
“是‘奧林匹克’,”季山青柔聲地對她說道,輕手輕腳地靠近了,好像她是一隻容易受驚的小動物:“……我的能力現在變了,變成了【次品簽證官】。姐,我們可以一起前往下一個世界了,你也能繼續保護大巫女了。”